童试在即,姜彦这些日子白日跟着周夫子学习,晚上自己温书,瞧不出什么神色。
但姜止知道,芸姨娘不在他身边,再是早熟,他也还是会不安的。
姜止端了碗安神汤,先在门口问他:“彦儿,可还忙着?”
里面彦儿的声音听不出疲惫。
“我无妨的,长姐进来吧。”
姜止今日穿了身月白衣裙,挽起的发髻之上,斜插了支碧玉簪子,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叫人觉得亲切。
姜彦晃了晃眼。似乎在记忆之中,他曾见过先夫人这副模样,但又记不太清了。
姜止的面容清晰起来,随后,姜彦又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彦儿。”出声已是带了哭腔。
姜止的身后,跟着一个带斗篷的女子,女子一身黑纱衣裙,待摘下斗篷,却是芸姨娘。
“娘。”彦儿再也不忍,扑进芸姨娘怀中。
以往在姜府,碍着夫人的*威,他只能唤芸姨娘“姨娘”,却不能唤她一声“娘”,只有在这儿,他才能真真切切地唤一声“娘”。
芸姨娘快速擦了擦泪,揽着姜彦看了又看,见他穿得比在姜府好了许多,人也胖了一圈,这才放心了,太子府没有亏待他。
“娘,长姐和太子殿下待我可好了,您不用担心我。”
芸姨娘笑了,“傻孩子。”
与姜止对了一下眼色,芸姨娘眼里含着感激。
姜止以祈福的名义将她接走,以免她受夫人的磋磨,她在寺中日日放心不下彦儿,今日姜止就过来接她了。
彦儿毕竟是个孩子,这个时候,是需要母亲鼓励的。
姜彦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姜止的用心。
他们母子团聚,姜止也不好在这儿打扰,就找了个由头出去,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芸姨娘询问了姜彦一些事宜,见他不慌不忙,便知此事稳了。
“娘,今日我见长姐这身打扮,与当年的夫人像极了,夫人那时候一身病容,是娘您在身边照顾,那日我见您匆匆从她房里出来,然后夫人就不行了,事后您说没去过夫人房里……”
这桩事日子久了,姜彦都快忘了,但今日他忽然想起来,就想问问母亲。
芸姨娘却是一把捂住他的嘴,脸色惨白,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道:“彦儿,你记住,这些都是你的错觉,这些话你给娘烂在肚子里,谁也别说,否则你会害死娘的,知道吗?”
彦儿第一次见芸姨娘这样骇人的神色,一时也有些吓住了,“彦儿知道了。”
芸姨娘随即恢复了神色,好似刚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开始叮嘱彦儿童试要注意的地方。
走在游廊之上,鞋履踩过落花,姜止竟觉得少有的轻松。
如果母亲还在,她们也会有这般情景吧?
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衣服,是佩儿的声音:“小姐可是想起了夫人?”
尽管夫人已经走了许多年,佩儿还是一刻也不曾忘记她。一晃眼十年过去,她和小姐都长大了。
姜止回头看看她,“佩儿,有些事,身不由己。”
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母亲也不会离她而去。
佩儿眼中满是怜惜,“小姐本该锦衣玉食地在夫人身边长大,夫人那么仁善的人,本该长命百岁,都怪那该死的贼人!”
佩儿心中恨得跺脚,为何好人不长命,坏人却能逍遥自在。
姜止对外声称是被人贩子拐走,皇后确实查出了一伙人贩子,救出了一群小孩和女子,挽救了一些悲剧的发生。
可小姐的悲剧,却是无法弥补的。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我并不恨,只是母亲因此早亡,却是我不愿看到的。”
佩儿说得是,母亲那么好的人,从没害过什么人,她接济穷困,救治病人,挽回了多少人的性命,为何不能善终?
她是大夫,却不能自治……
姜止更加坚定了决心,要把医术学好,不再让自己在意的人离她而去。
“小姐……”佩儿自身后抱住姜止,两人是主仆,却胜似姐妹。
经历了那么多,姜止由一个弱小的孩子长成了大姑娘,生活的苦也逼得她坚强起来。
她并非弱女。
“小姐,佩儿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您这样帮芸姨娘母子,就不怕……”
人心隔肚皮,大恩如大仇,小姐待他们那么好,佩儿就怕他们不知感恩,哪日不顺心了心里却是记恨小姐。
姜止一笑,这些她岂会想不到,帮人是得有个限度,有时候对一个人太好,他反而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姜止眼中闪过一抹明媚,“此事童试之后自会见分晓。”
童试之后,彦儿便不再是姜府默默无闻的三公子,父亲会重视起他,芸姨娘蛰伏了那么多年,也该有所行动了。
处境好了,自然会露出真面目,芸姨娘母子是不是值得她帮,到时便知。
“小姐原来早有计较,是佩儿多虑了。”
姜止疼爱地摸摸她的头,“傻佩儿,你家小姐我,早不是当年弱小无力的姜止了。”
在天师那里,每日面对死亡,姜止更是明白,这世上没有人会因你弱小而同情你,怜惜你,他们只会更加欺辱你,只有自身强大了,别人才会畏你、敬你。
一个时辰后,芸姨娘匆匆从姜彦房里出来。
她名义上还在承安寺祈福,这叫人看见她在太子府出现,传到林芳宛那里,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彦儿马上就要出人头地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林芳宛抓住把柄,拖他的后腿。
姜止与她对视了一眼,想来她与彦儿已经说好了,“佩儿,送芸姨出去吧。”
佩儿客气道:“芸姨娘,请。”
马车已经等在外面了,他们会连夜送芸姨娘回去。
芸姨娘没有多说,戴上斗篷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匆匆随佩儿去了。
夜色已深,姜止也该回去了。
却没有想到,这一切被身后的一人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