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水寺的山门隐在云雾里,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踩上去沁凉的湿意顺着鞋底漫上来。白风夕站在门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那枚无双城玉佩。
此刻推开寒水寺的木门,檀香混着松针的气息扑面而来。寺里很静,只有扫地僧的竹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
忘忧大师的禅房在最深处,窗纸上映着他弯腰整理经书的影子,和记忆里无双城书房里师父的侧影,竟有几分重合。
忘忧大师坐在蒲团上,手里转着念珠,见她进来,微微一笑:“施主眉宇间有戾气,也有痴缠,是为旧事来的?”
白风夕坐在他对面:“大师,我该杀一个人吗?”
“哦?”忘忧大师抬眼,“为何该杀?”
“她是一切痛苦的源头。若不是她,我母亲不会死,我父亲不会成如今模样,我……”
“我不会像现在这样,连恨都恨得不安稳。”
忘忧大师沉默片刻,指了指窗外的桃树:“你看那桃花,今年落了,明年还会开。可去年的花,与今年的花,是同一朵吗?”
白风夕一愣:“自然不是。”
“是了。”忘忧大师道,“因果像链条,一环扣一环,可每一环都有自己的重量。她是一环,你父亲是一环,你也是一环。你若挥剑斩断她那环,你这环的重量,就能轻吗?”
“可她……”
“她身不由己,你已知道。”忘忧大师打断她,“世间事,多是'不得已’。
“可不得已不是枷锁,是让你看清,谁都在苦里。你父亲苦了十三年,你也苦了十三年,还要让这苦,再缠一个十三年吗?”
白风夕低头,眼泪砸在衣襟上。“我恨他,”她声音发颤,“恨他杀了娘,恨他不要我……”
忘忧大师道,“恨是真的,疼也是真的。不必逼自己选,先问问心——你是想让这恨生根,长成刺向彼此的剑?还是想看看,十三年过去,那把剑上的锈,能不能被眼泪泡软些?”
她想起母亲最后望向父亲的眼神,没有恨,只有疼惜。
想起母亲的笑,想起母亲教她叠纸船时说的话:“风夕,水往低处流,船却要往高处走,遇着礁石,绕过去便是,别跟自己较劲。”
原来母亲早就教过她了。
白风夕站起身,对着忘忧大师深深一拜,眼眶发热,却笑了出来:“谢大师。”
走出禅房时,晨光正好穿透云层,落在寺前的银杏树上。树下站着个少年和尚,月白僧袍,眉眼俊得惊人,正转着一串紫檀佛珠,见她出来,挑眉一笑:“这位姑娘,从老和尚房里出来,眉头倒是舒展了些。”
“你是?”
“寒水寺无心。”
“看姑娘步履轻盈,应是习武之人,却带着一身郁结之气,想来是向师父求解脱的?”
白风夕挑眉,这小和尚倒是敏锐:“和尚不好好念经,倒爱揣测旁人心事?”
无心摊摊手,笑容更盛:“出家人慈悲为怀,见姑娘先前眉头锁得能夹死蚊子,如今松快了,便替你高兴。”
他顿了顿,转着念珠道,“其实解铃还须系铃人,师父说的道理,终究要姑娘自己走一遍才不算白听。”
“哦?小和尚懂的倒多。”
“略知一二。”无心凑近,压低声音,“比如,有些心结,不见一面,永远解不开。哪怕见了会痛,也比困在原地好。”
白风夕心中一动,看他年纪轻轻,话里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通透。她忽然笑了,拢了拢衣襟:“多谢小师父提点。若有朝一日江湖再见,我请你喝酒。”
无心眼睛一亮,又立刻板起脸,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出家人戒酒。不过⋯⋯若姑娘真要谢我,不如下次来寒水寺,带两碟城南的桂花糕?”
白风夕朗声笑起来,连日来的沉郁散去不少:“成交。”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无心,寒水寺的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