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靠在李相夷怀里,意识像被温水泡软的棉絮,昏沉间竟渐渐沉了眠。他说不清这份安心的由来,或许是李相夷臂弯里稳稳当当的力道,或许是那萦绕在鼻尖、带着淡淡剑鞘沉香的气息——那是独属于“被人护着”的踏实,让他漂泊多年的心,难得歇了片刻。
事实证明,卸下防备被人妥帖护住的感觉,的确好得让人贪恋。
李相夷轻功冠绝天下,原本需半个时辰的路程,凭一身惊世轻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稳稳落在四顾门内。他抱着李莲花踏入厢房,走到床边却没立刻松手,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他怕,怕这温软的触感一松手就会消散,怕这人又像从前那样,悄无声息地从他眼前逃走。
夷“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李相夷低声嗔怪,目光落在李莲花苍白的脸上,语气里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把自己的身子看得比什么都轻?
看了片刻,他才猛然想起怀中人的衣裳还带着潮气——纵使他以扬州慢内力烘干了大半,半干的布料贴在身上,终究是难受的。李相夷匆忙找来干净的素色衣衫,伸手要去解李莲花的衣襟,指尖刚碰到布料却又猛地收回。
这样……是不是太逾矩了?
他眉头微蹙,喉结滚了滚,终是咬了咬牙:
夷“都是男子,有什么可避讳的。”
深吸一口气再次伸手,指尖刚触到李莲花的肩头,便被那惊人的滚烫烫得一僵。
不是心动的燥热,是实打实的、让人揪心的滚烫。
夷“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李相夷心头一沉,先前的犹豫瞬间消散,三两下便替李莲花换好衣衫,掌心覆上他的手腕——指腹下的皮肤凉得刺骨,与身上的高热形成诡异的反差,让他心头的疑虑更重。
夷“来人!”
李相夷扬声唤人,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急切,
夷“速去请大夫,再备一桶滚烫的热水来!”
夷李莲花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宣纸,眉头紧紧蹙着,薄唇翕动,似是陷在难熬的噩梦里。
花“师父……师兄……你告诉我……为什么……”
声音又轻又碎,多半只是气音,李相夷凑到床边都听不真切。他心头疑窦丛生,那“师父”“师兄”的称呼,莫名让他有种熟悉的违和感。好奇心推着他再俯低些,再低些,竟忘了师徒、同门的分寸,直到耳廓不经意擦过李莲花微凉的唇瓣。
“嗡”的一声,李相夷的心跳漏了半拍,正想退开,手腕却被猛地攥住。李莲花像是找到了救命的浮木,滚烫的身子下意识地往他身边缩,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衣襟上,含糊地低喃:
花“暖……好冷……”
他烧得糊涂,只凭着本能贪恋那一点暖意。
李相夷僵在原地,周身的锐气瞬间敛去,只剩下无奈的纵容。下人办事不敢懈怠,大夫很快便到了,进门见此情景先是一怔,随即恭敬作揖,坐到床边给李莲花诊脉。
夷“大夫,他怎么样?”
李相夷站在一旁,双手负在身后,指节却暗暗攥紧,语气里的凝重藏都藏不住。
大夫捋着胡须,指尖搭在李莲花腕上片刻,缓缓摇头
其他“先生这是积弱已久,又淋了寒雨,才引发高热。万幸只是外感,开两副退烧的汤药,再卧床静养几日,切记不可再劳心劳力,便无大碍。”
听到“积弱已久”四字,李相夷的心又沉了沉,直到大夫说“无大碍”,才稍稍松了口气。
大夫叮嘱了几句煎药的注意事项,收了诊费便告退了,厨房的热水也恰好送到。李相夷亲自绞了帕子,叠得方方正正,轻轻敷在李莲花滚烫的额头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夷“你说你,好端端的为何要冒雨出去?”
他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拂过李莲花蹙起的眉峰,低声自问
夷“难道我四顾门,待你还不够周到?”
这话问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这几日李莲花虽看似温和,却总带着淡淡的疏离,整日躲着他,除了“李莲花”这个名字,关于他的过往,他半字不肯多提。
喂完退烧药,又守了近半个时辰,李相夷仍想不明白,李莲花为何非要冒着大雨离开。是不想欠他的人情?这是他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可细想又处处透着怪异——若只是不想欠人情,大可好好道别,何必选在这样的天气狼狈离去?又为何连一句知会都没有?
他重重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李莲花沉睡的脸上,满是困惑
夷“李莲花啊李莲花,你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许是药效起了作用,李莲花的烧稍稍退了些,意识也清醒了几分,却依旧昏沉得像醉了酒,听见问话,含糊地应了句
花“我是李莲花……”
李相夷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放柔了声音,循循善诱
夷“莲花,方才你梦到师父和师兄,他们是谁?”
李莲花眼皮都没抬,近乎本能地答道
花“师父……是漆木山主……”
夷“什么?!”
李相夷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死死盯着李莲花,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夷“你说你师父是谁?漆木山主?他何时收过你这样的徒弟?”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又追问
夷“那你说的师兄,又是谁?”
这次,李莲花没有立刻回答,眉头蹙得更紧,眼眶渐渐泛红,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
花“师兄……单孤刀……我找了你十年……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师父……”
夷“单孤刀?!”
李相夷浑身一震,震惊瞬间转为怒火,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夷“你胡说什么!我师兄绝不是那种大逆不道之人!”
他与单孤刀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师兄的品性他最清楚,断不可能做出弑师这般天理难容之事!可看着李莲花病中痛苦的模样,听着那泣血般的呢喃,他又不得不信——病到这份上,断无说谎的道理。
混乱与急切在心头翻涌,李相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师父相同,师兄相同,连眉眼都有七分相似……一个荒谬却又无法忽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缓缓蹲下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夷“莲花,你告诉我,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李莲花费力地睁开眼,朦胧的视线在李相夷脸上停留了许久,像是在辨认,又像是在感慨,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悲凉
花“世人都说李相夷死了,一个个哭得撕心裂肺;可李相夷就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却又认不出来……多可笑啊……”
李相夷听得心头一紧,追问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夷“你到底是谁?你和李相夷,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莲花沉默了许久,久到李相夷几乎要失去耐心,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认命般地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惊雷:
花“李莲花,就是李相夷。李相夷,从来都是李莲花。”
李相夷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脑海里只剩下那句“李莲花就是李相夷”,一遍遍轰鸣作响
他是我?
这个认知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下人送来换好的热水,打断了他的怔忪。李相夷机械地绞帕、敷额,动作依旧轻柔,直到将李莲花重新哄睡,才独自坐在床边,指尖抚过他微凉的脸颊,心中五味杂陈。
从惊才绝艳的四顾门门主,到如今这副病弱憔悴、藏起所有锋芒的模样,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相夷不敢深想,光是这念头,就足以让他心疼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