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海视角(2)

她毫无防备地在我肩头睡去，纤长的脖颈被我一览无余。

我感受着她呼吸间的温热气息，那股桃子甜香染上丝令人微醺的酒气，恍然之后，我的记忆不免回溯到下午，偶遇她和梁嘉驹相拥的那一刻。

夕阳残晖下，美好的宛如一对璧人，我像是误入了什么旖旎的梦境中。

她既是郑北明言过喜欢的人，又同梁嘉驹认识，这般未知的危险因素，合该早日消失，才不会构成威胁。

这样的想法只短暂地划过脑海。

一种更为光怪陆离的情感植于我胸腔，湿晕似的蔓延消弭，酸胀而又痛苦。

那股无法掌控的艳羡与迷惘，令我想毁掉一切。

直到她怔忡的眸光与我短暂擦过，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是如何地淬满冷意。

早已被尘封的记忆深处，生出丝微小的松动，她那道湿漉漉的眸光，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也许在其他人身上也见过。

我半阂下眼，移开驻于她身上的视线。

猩红的光在微弱地跳跃，青白烟雾缠绕在指间。我想起包中那根亲手收割的人指，既然我是刽子手，那拉她一起下地狱又何妨呢。

—

那场景深深镌刻在我心底，带着混着血沫的绞痛一起。

我和干爹提了换差事的想法，没头没脑的，自然也被他拒绝了。

真是可笑，我这样大半身子深陷泥潭的人，竟也装腔作势起来妄图光风霁月。

晚上捡到她前，顺手修理了几个一路尾随她的流氓。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拐到这带廉租房区域的，跟迷路的羔羊似的神情惘然。

崴脚跌跤之后又将自己缩成一团，她就这样坐在路边，像颗脱了水的樱桃，我盯着她胸间层层叠叠的黑曜石项链，觉得有些好笑。

我缓缓靠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眼前。

如愿以偿得到她自以为抓住浮木的青睐眸光，我背着她起身，却在此之前被扣住了手。

她像是见谁都会蹭蹭脑袋的猫，勾人似乎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领。

直到那一吻。

记忆的匣子猝然崩开，在湛州时杂乱无章的碎片场景被我拼凑完整。

如血残阳烧得天际泛起深深的红，我初至湛州不久，只能这样不远不近地跟在梁嘉驹身后。

比起现在与任何接触都目的不纯的我，那会儿的我，只是想看看我最后的朋友，过得究竟如何。

他这两天和一个女孩儿走得很近，两人穿着校服，就这样并肩同行，梁嘉驹的眼角眉梢间总不自觉溢出真挚的温柔。

单纯又离我无比遥远的校园生活，我只能沉默着艳羡，跟在他们身后的我宛如幽灵，窥见天光时只能自惭形秽。

—

隔着后窗，我眼睁睁看着梁嘉驹的那个养父对他拳打脚踢，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不久前的自己，也是如此，只能当无能者的出气筒。

凭什么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凌驾在世道之上，我狠掐住指节，用疼痛让自己冷静。

过了很久，久到一切都停止了，他养父冲天的叫骂也跟着消停下来。

我跟着走到门口的梁嘉驹一起，藏在他家楼道一处墙后，想看看他的伤势。

一道蓝白色的背影从我眼前掠过，卷携着一缕桃子味的细风。我看着那女孩儿站定在梁嘉驹家门口，很有礼貌地敲了三声门，便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候。

梁嘉驹打开了门，他看向那女孩儿的神色缱绻得要死，这种神情至今我都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在我印象中，异性之间的相处是最简单粗暴的x与欲，这种简单干净到透明的场景，是我从未见过的。

追本溯源，除了小时候在郑北身上目睹过光，这或许是我对那为数不多的微弱光明仍旧心驰神往的原因。

正当我出神地看着他们互动时，梁嘉驹竟然带着她一起倒在了地上，我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她手垫在梁嘉驹的后脑上，似乎是担心他受伤，现下正跌坐在地上手足无措着，见有人来了，她这才看向我。

她迅速眨动着双眸，那长而浓密的鸦睫也掩不住她的迟疑。

一直以来浸染在社会中浮沉的我，哪怕与他们年纪相仿，终归气质和学生是截然不同的，我也不在意，只瞥了她一眼，便扶起了梁嘉驹。

她愣愣地站起身，跟在我身后，一起进了梁嘉驹的卧室。

“謝謝你幫忙啊。”

女孩用粤东话软声道谢，我其实听不大懂，只能模模糊糊听出个谢字。

她一直垂着脑袋，不敢看我，过了一会儿，像是鼓起勇气似的，从书包夹层里取出二十块钱，动作犹豫地递到我眼前。

她对我说了句粤东话，内容有些复杂，这令我我更加无法理解，自然也没有任何动作。

她试探地微抬起眸看我，似乎吃惊作为外地人的我居然对梁嘉驹家这么熟悉。

“能不能麻烦你买些伤药，只要带回来就好了，如果有余的话就不用给我了。”

她说普通话时软得很，我没说话，只接过她的钱，走去最近的药店。

再次折返回来时，我听到屋内又传出极大的响动，她的惊叫声格外刺耳。

“滾開，別碰我。”

我想也没想，径直冲向声音的来源。那个醉酒后苏醒的畜生，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骚扰儿子的同学，真是可笑。

我站在他身后，狠狠地朝他后颈劈下手刀。

那人轰然倒地，我也看到了跪坐倒地的她那双泛着泪花的眸，她劫后余生，似看到救世主般对我哭着笑了。

原来我也可以成为光，而非戴着面具反复虚与委蛇，以微薄的感激之情来填上半边身子深陷泥沼的空虚。

她站起身，拍了拍青紫的膝盖，从我手上接过药，从里面拿出一张创可贴。

我原以为她是要给梁嘉驹贴上，却不曾想她执起的是我的手，将创可贴贴在我指节处裂开的伤口上。

“谢谢你帮忙，我刚去厨房煮了些粥，你要留下来吃一些吗，等嘉驹醒来让他好好感谢你……”

她喊他“嘉驹”，以一种亲昵又温暖的口吻。

我不想在这种场景下同他相认，若他一直走向光亮之处，我又何必让他忆起灰暗的过去。

我沉默地望着她走向厨房，将剩余的零钱全部放在餐桌上，不告而别，返回那道墙沿如幽灵般窥视这一切。

“In other words hold my hand,

In other words darling kiss me.”

她反复吟唱的两句歌词被写进我记忆最深之地，我不明其义，只听懂了那尾调的“darling kiss me”

于是，我便看见了她在同样的黄昏下，踮起脚尖偷偷亲吻上梁嘉驹侧脸的画面。

我看到梁嘉驹的眼神中充斥着不可置信，紧接着又转变为绕指的柔情。

极为短暂的一吻，我像是观看了一部世纪影片。

她落荒而逃时甚至撞到了我，也将我撞入深切的绝望与无尽的向往之中。

如今，脸上唇印下的温软触感犹在，我的记忆彻底复苏。

她就是我所有向往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