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步枪训练馆的玻璃蒙上一层白雾时,阿九正调整着瞄准镜的屈光度。她指尖沾着防滑粉,在金属部件上留下淡淡的痕迹。窗外的雪粒起初只是试探性地敲打玻璃,等她完成最后一组空枪预习,整片训练场已经裹进了绒白的帘幕。
"阿九!"黄雨婷的声音像颗蹦跳的子弹穿透隔音玻璃,这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正扒在训练馆门口,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花,"快看呀,雪下得比去年冬至还大呢!"
阿九摘下耳塞,额头上凝着一层薄汗。她习惯性地将步枪轻轻放进枪柜,金属扣锁"咔嗒"一声落定,才转身去拿挂在椅背上的羽绒服。黄雨婷已经蹦到她身边,手套上的绒毛蹭过她手背:"我们去拍雪景嘛,就十分钟!"
训练馆外的世界像被倒进了漂白剂。靶场边的白桦树戴着厚重的雪帽,子弹壳形状的路灯裹着毛绒绒的边。阿九刚接住一片雪花,凉意从指尖窜到心口,就听见"咔嚓"一声——黄雨婷举着手机,镜头里定格了她微蹙眉头的瞬间。
"喂!"阿九伸手去挡镜头,却被黄雨婷灵活地躲过。姑娘踩着积雪后退,靴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再来一张嘛,你接雪花的样子超有感觉!"话音未落,她突然踉跄着往后仰,屁股墩儿陷进雪堆里,手机却稳稳举在半空。
阿九急忙上前搀扶,却在拉她起身时脚底一滑。两人跌进松软的雪堆,黄雨婷的马尾扫过阿九鼻尖,带着淡淡的柠檬洗发水味道。远处传来队友的笑声,不知谁朝她们丢来一个雪球,"啪"地炸开在手机镜头前,屏幕上登时绽开一片白絮。
"这下好了,纯天然马赛克。"黄雨婷笑着抹掉脸上的雪粒,睫毛上的雪花恰好落在阿九手背上。两个姑娘躺在雪地里,望着铅灰色的天空中不断坠落的六角星,忽然同时笑出声来。这一天的雪后来冻住了许多东西:阿九发梢的冰晶,黄雨婷手机里糊掉的合影,还有她们埋在白桦树下的第一颗子弹壳——作为雪天搭档的纪念。
省队的第一次双人赛在初春举行,梅花开得正盛,靶场边的残雪却还没化尽。阿九趴在射击垫上,瞄准镜里的十字线随着呼吸微微晃动。第十发子弹击发的瞬间,她听见隔壁靶位传来轻微的卡顿声。
"雨婷,怎么了?"赛后更衣室里,阿九看见黄雨婷正对着弹匣发呆。姑娘咬着下唇,指尖摩挲着弹壳边缘:"最后一发......卡壳了。"她声音发闷,像被雪水浸过的火柴,"明明平时练过那么多次......"
阿九没说话,伸手接过弹匣。她指尖划过黄雨婷抚摸过的痕迹,忽然想起上周雪地里,这个姑娘手把手教她摆拍雪景时的温度。"来,"她拉着黄雨婷走到空靶位,"试试我的枪。"
黄雨婷愣住了。射击运动员对自己的枪械有着近乎偏执的依赖,阿九的"蓝焰"是她用了三年的搭档,连清洁工具都不许别人碰。此刻却被轻轻塞进她怀里,枪托上还带着阿九的体温。
"想象就和我们平常一起练习那样。"阿九站在她身后,声音轻得像羽毛,"就像我们第一次拍照时,你让我放松肩膀的样子。"黄雨婷屏住呼吸,扣动扳机的瞬间,忽然想起雪地里那双接住雪花的手。子弹穿透靶纸的声音里,她听见阿九在耳边说:"这次,换我做你的稳定剂。"
全国锦标赛决赛那天,雪下得比初遇时更大。阿九站在10米气步枪的起射线上,目镜里的靶心突然模糊起来。观众席的欢呼声像隔着水幕,她想起今早黄雨婷塞给她的暖手宝,此刻正悄悄藏在射击服口袋里,温度透过布料渗进皮肤。
前九轮她们以0.3环之差落后,最后一枪至关重要。黄雨婷在相邻靶位转身,冲她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那是她们私下的暗号,代表"笑一笑,我们是最棒的"。阿九忽然想起无数个加练的夜晚,这个姑娘总会在她据枪时哼起跑调的民谣,在便签画上可爱的小表情贴在瞄准镜旁。
"砰——"两声枪响几乎重叠。电子屏跳动的瞬间,黄雨婷先转身张开双臂。阿九撞进她怀里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姑娘发间柠檬香与雪水的气息。金牌挂在脖子上有点沉,却比记忆里任何一片雪花都温暖。颁奖典礼上,黄雨婷悄悄在她耳边说:"知道吗?你据枪时睫毛会轻轻颤动,像振翅的蝴蝶。"
又一个雪季来临时,她们在老白桦树下挖出了三年前的子弹壳。黄雨婷往铁盒里添了她们第一次做的陶塑——是两人手挽着手的小人,阿九则放进一张皱巴巴的合影——那年雪天被雪球砸中的照片,此刻边缘已经泛黄。
"以后要去到更大更远的地方比赛。"黄雨婷呵着白气,用手套抹去树干上的积雪,"比如奥运会?"她转身时,阿九看见她睫毛上的雪花恰好落在金牌的国徽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远处传来集合训练的哨声。阿九背起枪包,黄雨婷习惯性地勾住她臂弯。雪地上两串脚印交叠着延伸向训练馆,像两条平行却始终靠近的弹道。阿九忽然想起某场比赛后,黄雨婷在日记里写的话:"最好的搭档不是瞄准同一靶心,而是成为彼此的准星。"
雪越下越大,却挡不住她们走向靶场的脚步。在这个被白色覆盖的世界里,有些东西正在雪线之下悄悄生长——像子弹穿透空气的轨迹,像镜头里永远清晰的笑脸,像两颗心在枪声与雪花之间找到的共振频率。
五年后她们站在更大的赛场上,阿九站在奥运会的热身馆里。她摸了摸枪托内侧的刻痕,那是黄雨婷用指甲划下的"AT&AJ",在无数次擦枪时被磨得发亮。玻璃窗外,雪花正纷纷扬扬地落下,恍惚间与记忆里的初雪重叠。
"紧张吗?"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黄雨婷穿着印有国旗的射击服,长发挽成了利落的丸子头,刘海被阿九用夹子固定在太阳穴。她将常温矿泉水塞进阿九手里,指尖蹭过对方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那是她们成年时互赠的礼物,内侧刻着"10m",代表十米气步枪,也代表十年相伴。
赛场上,她们的编号依然相邻。当阿九扣动扳机的瞬间,听见隔壁靶位传来同样沉稳的击发声。电子屏亮起的刹那,黄雨婷转身的弧度与记忆中重合,只是这次拥抱里多了奥运会金牌的重量,以及彼此无名指上戒指相触的轻响。
颁奖典礼后,她们又回到那棵白桦树前。当年的铁盒已经换成了更大的木箱,里面躺着历届比赛的奖牌、泛黄的合影、手挽手的泥塑,还有一封未拆封的信——那是她们十三岁时写给未来的自己。黄雨婷拆开信封的瞬间,眼泪落在信纸上,晕开两行小字:
"致永远的搭档:
愿我们的弹道永远平行,
愿雪落时,你仍在我视线所及之处。"
雪不再下了,而是蝉鸣声环绕耳边。虽然不再是初遇时的青涩模样,但现在的她们意气风发。此刻她们拥有无数枚的奖牌,也拥有对方。阳光落在她们的睫毛上,落在金牌的边缘,落在彼此交叠的掌心里。在这个世界里,她们早已成为对方最精准的瞄准点,最温暖的弹道坐标。关于梦想与陪伴的故事,仍在继续书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