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

领奖台上的光束比任何一次赛场的镁光灯都要灼热，阿九指尖触到金牌边缘的纹路时，忽然想起七年前第一次进省队，教练把胶皮按在她球拍上时说的话：“球路要像弧圈一样，有去有回，心里得有准头。”如今这枚金牌沉甸甸地坠在颈间，映着她汗湿的额发，却让她莫名地想起练习室里那面落满指纹的镜子——镜子里的女孩曾对着节拍器，把那自己老是出错的舞蹈跳了一遍又一遍，汗水滴在地板上，晕开的水渍像极了乒乓球砸在台面时溅起的白印。

“阿九，发什么呆呢？”陈梦的手搭在她肩上，暖融融的温度把她拽回现实。混合采访区的麦克风林林总总，像一片金属丛林，主持人的问题顺着声浪飘过来：“各位老师，比赛结束后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王曼昱的声音带着东北姑娘的爽利：“想去云南看看，听说那里的云低得能摸到。”马龙揉了揉手腕，笑得温和：“想赶紧回家，我儿子昨天视频还问我什么时候带他去喂鸽子。”樊振东往椅背上一靠，眼睛快眯成缝：“啥也不想，先睡它个三天三夜，把集训时缺的觉全补回来。”

轮到阿九时，陈梦忽然攥紧了她的手。阿九看见镜头怼过来，闪光灯像密集的星子，晃得她鼻尖发酸。她顿了顿，听见自己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想开一场演唱会。”

空气静了两秒。马龙挑了挑眉，樊振东揉了揉眼睛，王曼昱“啊”了一声。只有陈梦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指腹蹭过她虎口处因常年握拍磨出的薄茧。阿九知道她们在惊讶什么——国家队的训练馆里，她永远是那个把护腕缠得最紧、捡球跑得最快的姑娘，休息时别人刷手机，她要么在加练发球机，要么就躲在角落用手机看音乐现场视频，耳机里的鼓点和球拍撞击声在她世界里并行不悖。

“这丫头啊，”教练忽然插了句，“去年封闭训练，半夜偷偷在宿舍弹吉他，被我抓个正着。”他说得轻松，阿九却红了眼眶。她想起十六岁那年，省队选拔赛前夜，她躲在器材室里用旧手机录弹唱视频，标题写着“等拿了冠军就去和你们见面”，评论区里粉丝们的留言像小太阳：“阿九加油，赛场和舞台我们都想看！”“姐姐的反手和转音一样绝！”这些句子她存了好多年，存在手机备忘录的第一页，像藏在球包里的护腰，疼的时候摸一摸，就觉得还能再撑一撑。

演唱会定在八月的一个周末。消息官宣那天，票务平台崩了三次。阿九特意发了条微博，配图是她手写的价目表：“一等座399，二等座299，学生票199，场地费我跟主办方磨了半个月，别嫌便宜，就想离你们近点。”评论区瞬间被“阿九别亏”“神仙票价”刷满，有粉丝翻出她早年比赛视频，画面里她蹲在地上给小球迷签名，笔没水了就跟工作人员借，签完还把人家递来的糖塞回小朋友兜里：“姐姐不甜，你更甜。”

体育馆的后台堆满了快递箱，全是阿九亲自挑的礼物——每个座位上都放着一个白色帆布包，里面有她亲手挑选的小娃娃、一支香槟色玫瑰，还有一张牛皮纸贺卡，上面用她标志性的娃娃体写着：“谢谢你来看我，下一段路，我们慢慢走。”有志愿者拍到她蹲在地上打包的样子，扎着高马尾，鼻尖沾着透明胶带的胶粒，旁边放着保温杯，杯身上印着“国乒冲冲冲”。

灯光暗下来时，尖叫几乎掀翻屋顶。阿九穿着黑色连帽卫衣从升降台升起，前奏响起的瞬间，她摘下帽子，露出利落的短发，舞步踏在鼓点上，干净得像她的正手快攻。跳到副歌部分，她忽然对着前排粉丝比心，那个动作让看台上的老球迷红了眼——这明明是她拿冠军时最常做的庆祝姿势，只是此刻没有球拍，只有舞台的风扬起她的衣角。

“接下来这首歌，”她喘着气，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吉他，“写给陪我长大的人。”白色公主裙在聚光灯下像一朵盛开的玉兰，她坐在高脚凳上，指尖划过琴弦，前奏是她自己录的乒乓球撞击声。大屏幕忽然亮起，不是炫目的特效，而是无数张粉丝的脸——有抱着球拍的小姑娘，有戴着老花镜的阿姨，有举着“阿九加油”灯牌的大学生，画面扫过，能看见好些人在抹眼泪。

“我知道你们总说我是‘六边形战士’，”她忽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其实我偷偷练劈叉的时候，韧带疼得直掉眼泪，跟你们考研考公时哭鼻子一样怂。”台下哄笑起来，有人喊“我们也是”。她拨了个和弦，声音软下来：“但每次觉得撑不住了，就想起有次比赛输了，有个姐姐在球员通道塞给我一颗糖，说‘甜到心里就不苦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坐了八个小时火车来看我……”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彩带从穹顶倾泻而下，像一场金色的雨。阿九站在彩带上，举起话筒，声音被欢呼声托得很高：“希望大家要一直幸福下去，像球台上的好球一样，漂亮地落进自己的界内。”

抖音上很快铺满了演唱会的片段。有个穿校服的女生发了段视频，镜头晃得厉害，配文是：“我和我的姐妹在台下哭成泪人，她说看见阿九弹吉他的样子，就想起她中考前偷偷练钢琴被她妈妈骂的晚上。”点赞最高的一条是个特写：阿九送的玫瑰被插在矿泉水瓶里，旁边放着贺卡，博主写：“她怎么知道我最近分手了？这张贺卡上的‘别怕孤独，花期不同’，像摸了摸我的头。”

更后面的故事，是粉丝们考古挖出来的。有个ID叫“九次方”的用户发了条长视频，背景是深夜的停车场，几十辆大巴亮着灯，阿九穿着卫衣蹲在地上，跟一群年轻女孩围成圈。“家人们谁懂啊！”她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音，“我从外地来看演唱会，结束都十一点了，正愁怎么回酒店，就看见阿九站在大巴旁边跟我们招手！她说‘知道你们好多人坐了很久车，天黑不安全，我包了车送你们’。”

视频里，阿九正给一个戴眼镜的姑娘递奶茶，自己手里也捧着一杯，杯套上写着“少糖去冰”。“她蹲下来跟我们拍照，问我们大学学什么专业，还说‘考研加油，我复试时也紧张到吃不下饭’。”镜头扫过人群，能看见好些人眼眶通红，“车不够的时候，她就打电话协调，特别冷静，跟赛场上救赛点一样。等车的时候，她就坐地上跟我们聊小时候学球的糗事，说有次把教练的茶杯当球打飞了……”

评论区里，有人贴出阿九早年的采访截图，那时她刚进国家队，记者问她梦想是什么，她抠着衣角小声说：“想拿冠军，也想在舞台上唱歌给大家听。”下面有老粉回复：“这丫头啊，把真心掰成了两半，一半给了球台，一半给了我们。你看她送的玫瑰，连刺都仔细剪过，就像她打球时，每个落点都算准了让你接得舒服。”

深秋的时候，有人在体育馆偶遇阿九。她没有穿着运动服，只是穿着宽松的便装和教练复盘队友比赛录像。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投在球台上，一半是银弧闪闪的冠军，一半是聚光灯下的歌者，却都一样，带着股不服输的热气，和藏不住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