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老殿
花黎算准时间,于最后一刻踏入,恰到好处,未让众人多等片刻。她身着玄色交领长裙,布料似一泓幽谧的潭水,光滑细腻,自纤细的腰间倾泻而下,如暗夜瀑布般垂落。
裙摆之上,梅花绣纹错落有致,仿若点点寒星洒落夜幕。每一步轻移,长裙翩跹,那些梅花恰似被幽火点燃的星火,于黑色裙摆间灼灼跃动。
这身衣裳整体简约质朴,不见过多繁杂装饰。发间亦无琳琅首饰,仅一支银簪,簪头嵌着月牙状血玉,幽红的色泽在素净间添了几分妖冶之气。她就这样,带着一种朴素与妖冶交织的独特气质,袅袅婷婷,施施然步入了执刃殿。
迎着众人目光,花黎身姿优雅,对着宫子羽及二位长老盈盈下拜,行了见礼。
在礼仪方面,只要花黎上心,旁人是绝难挑出分毫错处的。
礼毕,花黎不急不缓的走到自己位于中间的位置,端庄落座。其左右两侧,依次是雪、月二位长老。
对于花黎的姗姗来迟,宫子羽和宫尚角自是不会多言,于他们而言,花黎即便不来,也无关紧要。雪、月二位长老,同样未置一词。
花黎在宫门之中,向来以亲和友善之态示人,对上至长辈,下至小辈、下人,皆和善有礼,宛如春日暖阳,温暖和煦,因而深得众人喜爱。加之她处事妥帖得当,能力出类拔萃,天赋亦是卓绝非常,几乎堪称完美。又身为二位长老看着长大的挚友遗孤,平日里便备受关照。如今花黎身染有疾,二位长老更是心疼不已,怎会因这点小事苛责于她。
不过是稍稍来迟,实在无伤大雅。
花黎落座便随意客套问候了几句,便让月长老去开了事儿头。
此番为宫子羽选亲之事,花黎不过是到场充个数,无需她主持发言。于是,她全程游神划水,只静静坐在那里当个背景。
待月长老详尽解释完为何还要选亲的缘由后,下方宫子羽和宫尚角便如火星撞地球般,展开了激烈对峙。其实,宫尚角本无意在今日这般场合与宫子羽起冲突。
他并非忌惮坏了选亲规矩,实是……兴致缺缺。无奈宫子羽率先挑起话头,而宫尚角向来瞧不惯他不稳重的纨绔模样,特别是他既然当了执刃,若还不早点知事,他又怎能放心。
这般情形下,他不会轻易退让,二人当即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花黎静静看着他们激烈交锋,并未出声。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纷争,她深知其中利害,贸然插手,恐落得两头不讨好的下场。
待觉得这场争执已近尾声,才悠悠开口,声音柔和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力量,打断了二人
花黎“新娘执选时间不定,此次结束,正如月长老所言,不知还要再等多久。而未来,宫门与无锋之间必有一场恶战。我瞧着那些姑娘们皆出类拔萃,要不……”
随着花黎轻柔的嗓音在殿内悠悠响起,众人的目光仿若被磁石吸引,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在众人注视下,花黎眼眸微弯,狡黠一笑,故意拖长了尾音。
宫尚角瞬间心领神会,幽深平静的眼眸泛起微微涟漪,不着痕迹地瞥向身旁的宫远徵。刹那间,宫远徵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脸庞如被点燃的火焰,迅速烧红。
只因
花黎在那意味深长的尾音之后,陡然说道
花黎“要不让远徵提前选一个,待他及冠之年,再举行仪式…如何?”
宫远徵“不如何!姐…我…”
宫远徵又羞又恼,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了起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就急促促的吐了出来。话一出口便自觉不妥,可已然来不及收回。他慌乱地看向宫尚角,眼中满是求助之意。
宫远徵“哥……”
宫尚角嘴角微微上扬,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花黎便见好就收,不再继续逗弄
花黎“看来是没有心仪之人啦。”
宫远徵涨红了脸,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最终,他只能默默低下头,往后退了几步,离宫尚角更近了一些,似是想从兄长那里寻得一丝庇护。
一旁观战的宫紫商看得兴致盎然,脸上表情丰富得如同打翻了颜料盘,对着宫子羽挤眉弄眼,那神情仿佛在说:难得难得,那小毒娃竟然还会脸红,真是稀奇,百年难遇啊。
宫子羽无奈,只能默默回敬一个白眼。对于他这个不着调的姐姐他是真的…额…难评,到底什么时候能正经起来啊!从小到大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宫子羽思绪在他和宫紫商小时候一起爬树翻墙的画面止住,回了神,神色晦暗的看着花黎和宫远徵他们有来有回的说笑。
黎姐姐总是要偏私宫远徵的,从小到大。
花黎“好了,我不拿你打趣,这么些个新娘,你们选吧。”
话落,执刃殿安静了一瞬,最后还是宫尚角打破了沉默,没让冷了场。
宫尚角转过身,询问宫子羽的意见
宫尚角“子羽弟弟,意下如何?”
他没有喊出“执刃”二字,心平气和的一句话就否认了他的身份。
宫子羽知他的用意,忍下心中不快,说
宫子羽“尚角哥哥想要娶亲,当然是好事。只是你历来眼光独到,要求甚高,不知道,‘我挑剩下的’姑娘里能否有哥哥愿意将就的。”
他故意加重后半句话的语气,宫尚角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样子,不疾不徐道
#宫尚角“子羽弟弟,我对任何事情,从来不会将就。”
不等宫子羽先说,就留下一句
#宫尚角“帮我把,上官浅姑娘留下。”
花黎看着他们,直到宫尚角说出这句话,她一直微笑的姣好神情有了片刻的皲裂,凝滞了片刻,而后是更柔和的笑。
她常常是这样的表情,把自己活的像是樽神像,完美的让人挑不出错,也完美的看着不像是个活人。其实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才是真真的不像个鲜活的人,那会儿的她,不苟言笑,有礼有持,没有孩童的天真与活泼,整日重复着枯燥的学习。
那会的她,每时每刻都在装作。那颗心亦是被自己锁的严严实实,不见天日。她把自己保护的很好,保护的太好,好到让自己失去了快乐与鲜活。
现在的她,有情感,但终究…还是…怯懦,从来再不敢再去主动迈出半步。
并且,倘若宫尚角主动了,她也不会去选择他的,不是不喜欢。
而是她对于宫尚角的初心只是利用,面对宫尚角也是十句里大半都是假话,她这样虚伪的人,还是一个人好了。
花黎默默的想着,面上一点情绪都没露,把自己当个旁观者。
其实仔细想想,这段感情真的有些荒谬,相处这么多年了,偏偏在这样的关头顿悟了 这下好了,刚爱上就失恋了,真是惨。
但
事实呢?
你觉得。爱,是一瞬间吗?
顿悟或许在一瞬,但爱早以于心口疯长,开花于细枝末节,结果于旧时光。
花黎的爱,一直在,只不过,宫尚角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没人知道,没人察觉,包括你。
每次宫尚角外出回宫,总是能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花黎只是为了陪宫远徵吗?
花黎只是为了装模作样吗?
那长阶七十二,她数了不知几遍。高台那么高,风儿吹啊…吹啊……吹的小远徵回了屋,她依然站在那……数着那长长的楼梯,想着,要是宫尚角这时候回来了看我为他如此,日后再请他办事定是要好说话的多的。
一代帝女,何至于此!
又再说,不知你们是否记得……那一年,宫尚角身重剧毒,阿黎以身试药……
她只是觉得像宫尚角这样的人若是死了,实在可惜吗?
她只是觉得少了宫尚角这样的一个盟友于她只坏不好吗?
她……难到没有一点点私心吗?
她知道她会死,但她依然这么做了。可那时的她,对人,从来不会用真心的。那时的她,一切以自己为主要,是绝对不会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的。
那毒,是那么的疼……那么,那么的疼……但她却没有提要拿这换什么,若这不是爱,又会是什么呢?又能是什么呢?
让唯利益主义者失去理智,宫尚角做到了。
不是宫尚角很好,而是阿黎很好。
她的好,不论前世今生,从没变过。纵使被伤至深,但依然诚挚待人,只是在这辈子,她的理智让她压抑,痛苦,迷惘,让她过的一直不快乐。
理智告诉她:不该有私心,不能有真情。情,是最无解的毒药。
但她的心,却甘之如饴。
只因
这毒……太甜。

苒池棠(槐南)哦啦啦~破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