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开忘忧栈,花黎并未立刻返回宫门。夜色深处,她策马转向,朝着那座隐匿在群山之中的无名山疾驰而去。
山势起伏,林木幽深。山巅处,数座殿宇巧妙地融于夜色与自然地貌之中,瞭望塔在枝叶掩映下几乎难以辨识。
然而在这片看似寻常的寂静之下,机关密布、灯火通明的庞大情报网络——“无名”的心脏正在有力地搏动。
花黎勒马于山门前,并未下马,亦未上前。她只是静静坐于马背之上,帷帽下的目光穿透黑暗,投向那片她一手建立、如今却感到几分隔阂的领域。
夜风呼啸,卷起她天青色的衣袂与垂下的黑纱,荒野之中,唯她一人一马,形单影只。
其实很久之前,她便已将阿生视作不可或缺的伙伴。
然而过往的经历,那些利用与欺骗,铸就了她坚硬的外壳,让她难以再全然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她曾以为自己无需这些,习惯于高高在上的掌控,可心底深处,却始终萦绕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
她渴望真心,却又如同隔纱观物,自以为遮掩了自己,却也模糊了看清他人的视线。
她选择将经营多年的组织全权交付阿生,又用宫门不轻易外流的雪莲与燕九交易。
这些种种,何尝不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对自己当初做下那个选择的叩问。
可是,她真的不敢赌。
她怕自己没有时间,她怕一切前功尽弃,她怕自己关心之人受到伤害,她怕自己造下的恶果反噬。
所以她选择了牺牲别人。
天道轮回,恶者终偿。
她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去面对那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阿生。等一切都结束了,她一定会去好好还这笔欠下的债。
花黎在此停留良久,最终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骏马嘶鸣,蹄声响起,迅速将那座山及其所承载的一切纷扰决绝地抛于身后。
……
就在花黎身影彻底消失在蜿蜒山道不久,山顶一处阴影微微晃动,一个身着灰褐色粗布衣、几乎与山岩融为一体的人影悄然显现又迅速隐没,通过隐蔽的通道快速进入山腹。
核心石室内,烛火通明,空气因过多灯烛的燃烧而显得有些滞闷。
阿生伏案于前,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下颌冒出的胡茬也未及清理,显露出连日来的疲惫。他面前的卷宗久久未翻动一页。
配角“大人,”
来人低声禀报,
配角“主上方才来过,于山下驻足约一炷香,未曾上山,现已离去。”
阿生手中的笔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面容依旧是惯常的沉稳无波,唯有一双眼眸深处,似有暗流急涌。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阿生“……知道了。下去吧。”
声音干涩。
来人无声退去。
石室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阿生放下了笔,目光转向桌案旁那一片跳动的火焰。明亮的光芒在他沉寂的眼底闪烁不定。
他长久地注视着那簇灼热,仿佛是透过这耀眼的光芒,看向了某些遥不可及的东西
许久,他伸出手,指尖极其缓慢地靠近一簇火苗。
炽热的温度灼烫着皮肤,他却似浑然不觉。
最终,他收回了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
翌日深夜,宫门那扇偏僻侧门再次悄无声息地开启。
一道身影倚着门框,缓步挪入,脚步虚浮得几乎踩不实地面。
一直守候在阴影里的金泽立刻现身,无声而迅速地靠近,在她身形微晃的瞬间,及时伸臂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肘。
他的动作克制而守礼,指尖甚至未曾过多触碰她的衣袖,唯有手臂传来的支撑力坚实可靠。
花黎借着他的力道站稳,帷帽下传来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
花黎“……无事。”
金泽沉默地点点头,目光在她明显不稳的身形和沾染风尘的衣摆上极快掠过,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里,忧色一闪而逝,旋即被更深地敛起。
他什么也未问,只是将支撑的手臂递得更稳了些。
两人沉默地穿过庭院。花黎的脚步越来越沉滞。
快到院门时,花黎停下,微侧首,声音低弱:
花黎“后山之事已了……若有‘寻常’信件,及时报我。”
花黎加重了寻常这个字眼,朝夕相处的金泽自然了悟了花黎话里的意思。
金泽垂首:
金泽“是。”
就在她准备迈入院门的刹那,身体几不可察地一晃,随即毫无征兆地软倒。
金泽瞳孔一紧,手臂迅捷而稳妥地一揽,堪堪将人带住。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彻底失去意识、苍白如纸的脸庞,呼吸微弱得令人心惊。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所有情绪压回心底。他打横将花黎抱起,步履迅疾却无声地踏入院内。
春水迎出,见到此景,面色骤变,但立刻稳住了心神,疾步上前协助。
金泽将人安置妥当,面容紧绷,声音沉静:
金泽“守好这里。我去请远徵公子。”
他转身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