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徵宫的门被低声叩响。
宫远徵皱着眉开门,见到金泽,讶异之色刚起,便听对方低声道:
金泽“远徵公子,花长老自后山归来,身体突感不适。”
宫远徵脸色瞬间变了,抓起外袍便疾步而出,语气又冲又急:
宫远徵“她又去后山做什么?!”
一进内室,宫远徵看到榻上之人,脚步猛地顿住。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讥诮或傲气的少年面孔,霎时间血色尽褪,竟比榻上的花黎好不了多少。
宫远徵“姐姐……?”
他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脆弱的迟疑。他几乎是扑到榻边的,动作甚至有些慌乱,全无平日里的从容。
指尖搭上腕脉,触手一片冰凉,那脉息弱得几乎探不到。
宫远徵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凝神,但越是诊视,他的心就越沉,一种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气血亏空得厉害,内力几乎虚无……这绝不仅仅是疲惫!
宫远徵“她到底做了什么?!”
他猛地抬头质问,声音却不像往常那般凌厉,反而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双总是亮得逼人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惊怒与……害怕。
无人能答。
宫远徵猛地咬住下唇,不再执着追问。
他迅速取出药瓶,倒出药丸时,指尖竟有些发僵。他小心地撬开花黎的齿关,动作轻柔得与他此刻紧绷的神色全然不符。
宫远徵“银针!”
他哑声命令,声音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春水立刻奉上。
宫远徵捻起银针,屏息凝神。
然而,那总是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微微有些发颤。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多了几分狠厉,不知是对谁,或许是对他自己。他强行稳住手腕,精准落针。
每一针落下,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额际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也顾不得擦,全部心神都系于指尖那一点微弱的反馈,生怕探到任何不好的迹象。
内室静得可怕,只剩下他压抑的呼吸声和银针极细微的嗡鸣。
他紧紧盯着花黎苍白的面容,仿佛只要眨一下眼,她就会消失一般。
那种熟悉的、带着梅花相的、会无奈又纵容地唤他“远徵”的气息,此刻微弱得让他心慌。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他,比任何一次试毒失败、比任何一场比试落败都要来得汹涌。这几度让他梦回数年前他哥哥宫尚角身中一种不知名的剧毒,姐姐为了救他哥,以身试毒。
他那时年幼,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花黎痛苦的蜷缩着。
那天,只差一点,他就永远的失去了他唯二的家人……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更加专注地运针,将那些翻腾的、陌生的、令人无措的恐惧死死压在冰冷的表象之下,唯有一双泄露了太多情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榻上的人。
银针微颤,宫远徵的指尖却稳如磐石,唯有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和紧绷至极的下颌线,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全部的感知都凝聚在指尖,捕捉着那微弱脉息一丝一毫的变化,试图将自身精纯的内力通过银针缓缓渡入,护住她即将溃散的心脉。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花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眉,虽然并未醒来,但原本微弱得几乎断绝的呼吸似乎稍稍明显了一些。
宫远徵一直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但他丝毫不敢大意,动作依旧谨慎而专注。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才缓缓起针。每一根银针被取下时,他的神色都凝重一分。
收好最后一根针,他再次探向花黎的腕脉。这一次,那脉象虽然依旧虚浮无力,却不再似方才那般游移欲断,总算勉强稳住。
宫远徵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吁出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而脸上也沾染了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
他站起身,目光却未曾离开花黎苍白的面容,对春水低声吩咐,声音因过度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
宫远徵“让人去徵宫,把我药房里那株百年老参取来。”
春水“是。”
春水立刻应声,快步出去安排。
内室里只剩下金泽和宫远徵,以及榻上昏迷的花黎。
宫远徵转过身,目光如冷电般射向金泽,那里面没有了方才的慌乱与害怕,重新被一种压抑着怒气的冰冷所取代:
宫远徵“她这次出去,到底见了谁?做了什么?”
他知道她绝非只是去了后山。
金泽垂首,姿态恭敬却沉默如山。
宫远徵“说话!”
宫远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和急躁,却又在意识到会惊扰到床上人时,猛地压低了回去,变成一种危险的气音,
宫远徵“金泽,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金泽依旧沉默,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宫远徵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死死盯着金泽,仿佛想从他脸上盯出答案。
最终,他猛地一甩袖,转过身去,不再看金泽,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宫远徵“好,很好。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失落。
他知道花黎有许多秘密,他也从未想过要窥探全部,可当她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而他却连她因何至此都不知道。
内心被潮水淹没,他感到胸口沉闷,呼吸都困难。
春水很快带着人参回来了。
宫远徵亲自接过,将有市无价的人参切片,煮汤。小心地将参片放入花黎舌下,又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地将温热的参汤喂给她。
他的动作轻柔中又带着熟练。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就那样坐在榻边的脚凳上,背脊挺得笔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花黎,仿佛要确保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平稳进行。
春水“远徵公子,”
春水轻声劝道,
春水“您回去歇息吧,这里有奴婢和金侍卫守着。”
宫远徵“闭嘴。”
宫远徵头也不回,声音冷硬,
宫远徵“我哪儿也不去。”
金泽沉默地退到更远的阴影里,如同融入了墙壁,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却未曾离开床榻方向。
宫远徵就那样守着,像一尊固执的石像。
夜渐深,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灯花。
他眼下的疲惫越来越重,却依旧强撑着不肯合眼,时不时便伸手去探一探花黎的脉息,确认那微弱的跳动依然存在,才能稍稍安心。
内室之中,只剩下三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以及一种沉重而胶着的等待。
宫远徵的所有恼怒、所有质问,在此刻都化作了最原始的期盼。
期盼她能醒来,一定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