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药房里的烛火疯狂跳动着,每一下都像要把花黎的眼睛灼穿。
她眼前阵阵发黑,血腥味、药草的苦味,还有一股阴湿的霉味,像无数根针,狠狠扎进鼻腔,刺得她喉咙发紧。
身体重得像灌了铅,拼尽全力,腿却像生了根,半步都挪不动。
花黎身上那件素净的衣裳,溅上的点点血迹,在烛火下泛着暗红的光。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颊,她的目光死死锁向床榻。
少年穿着单薄的寝衣,胸口的衣料被血浸透,暗红的血迹从伤口处不断蔓延,边缘晕开浅淡的红,像一朵绝望绽放的花。
他双眼紧闭,脸色白得像纸,胸口微弱的起伏,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卷走,消散在空气里,再也回不来……
花黎的呼吸停滞了。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像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挪过医者们自动让开的狭窄通道。
指尖刚触碰到床榻,碰到少年温热却又虚弱的身体,她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劫后余生的庆幸如潮水般涌来,花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积压在眼底的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没有去看周围的医者,目光死死黏在宫远徵苍白的脸上,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花黎“情况…如何?”
身旁的医者连忙跪正身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配角“回长老,方才徵少爷硬是凭着自己的意志,把心口那枚靠近经脉命门的碎片取了出来。只是他失血太多,这才昏迷过去。”
听到碎片取出来了,花黎一直紧绷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了些。她挥了挥手,声音依旧带着疲惫的沙哑:
花黎“都下去吧。”
众医者愣住了,碎片虽然惊险取出,但伤口后续的清创、缝合都还没进行。可看着花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她周身散发出的、与平时温和截然不同的凛冽气息,一群人没犹豫太久,还是躬身应下,缓缓退了出去。
出门前,为首的医者特意停下脚步,将宫远徵已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告知了在外等候的宫尚角。
宫尚角闻此,一直冷峻阴暗的脸色终于是好了些,他示意医者们离开,目光看向了还未完全合上的门。
烛火的光从门缝里钻了出来,里面的情况其实看不太清。但宫尚角依旧是固执的看着,没有动作。鼻尖的血腥味浓郁的让人心碎。
门被金泽关严,光不见了。
宫尚角转头,眼泪从眼头划到鼻尖,最后接连两滴落在了灰暗的地上,消失不见。
金泽目送宫尚角离开,视线在他鲜血淋漓的手上停留片刻,随后默不作声的离去了。
……
药房里只剩下花黎和昏迷的宫远徵。
花黎伸出手,轻轻抚摸上宫远徵苍白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她的心又揪紧了几分。
她取来干净的棉布和温热的药水,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胸口周围的血迹。动作轻柔,生怕再弄疼了他。
像花黎这般见惯了厮杀的人,对那些血肉伤口早就是习以为常。
花黎“远徵……”
花黎低声呢喃着,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但泪水之下的眸子却是不一般的暗沉阴郁。
花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论宫远徵受伤意外与否,现在都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她开始仔细检查宫远徵的伤口,还好,碎片取出得及时,伤口虽然深,但没有损伤到关键经脉。她取来上好的金疮药,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又拿出细韧的丝线和银针,准备为他缝合伤口。
宫远徵的伤口位置离心脏太近,一些麻痹的药物不好使用,只能生缝。
银针刚刺破皮肤,宫远徵的脊背就骤然绷紧,原本平稳的呼吸瞬间碎成急促的喘息。
他的头无意识地偏向一侧,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死死贴在苍白的皮肤上,指节攥得泛白,连床单都被他揪出几道深深的褶皱——生缝的剧痛像无数根细针,扎进皮肉里,即便意识混沌,本能的煎熬仍藏不住。
花黎捏着持针器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紧抿的唇上。
那唇瓣本就没血色,此刻被牙齿咬得泛出青白,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咬破唇肉。
她飞快转身,从案上取来一块浸过温水的纱布,叠成小块,轻轻托住宫远徵的下颌,将纱布一角递到他唇边:
花黎“咬住,马上就不疼了,不要咬自己。”
他像是听见了,又像是纯粹的本能,微微张开嘴,将纱布含在齿间。
当第二针穿过皮肉时,他含着纱布的力道骤然加重,喉间滚出沉闷的哼声。
花黎的左手轻轻按住他肩头,指尖能清晰感觉到他肌肉的颤抖,右手则稳稳控制着针线,针距精准地落在伤口两侧,每一次穿针都放得极缓,尽量减轻他的痛。
花黎尽量放快动作,最后一针完毕,花黎把东西收好,憋在心里的一口气舒了出去,才发现自己的手开始无意识的颤抖。
花黎坐在地上,背靠床榻平缓着自己。她那一身原本素净的衣裳早就被那鲜血尘土和许多药粉染秽了。发丝黏在脸上,脖颈上。
好不狼狈。
缓了许久,花黎站了起来,把治疗用的东西规整好又来到了床边。
少年脸无血色,细密的冷汗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沾湿了颈间的寝衣,原本抿紧的唇瓣此刻微微张开,露出一点苍白的齿尖。
花黎取来浸了温水的帕子,轻轻擦拭他额角的汗,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
就在她要起身去换盆温水时,宫远徵的眼皮忽然颤了颤,缓缓掀开一条缝。
可那双眼眸里没有焦点,蒙着一层厚重的雾,根本没看见俯身的花黎,只定定地望着虚空里跳动的烛影,喉间滚出细碎的、带着水汽的呓语:
宫远徵“花黎……”
他的声音太轻,像风吹过枯叶,花黎却瞬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
紧接着,更细碎的字句从他唇间漏出来,带着意识模糊时才会有的脆弱,还有藏了许久的委屈:
宫远徵“你对我好……是不是因为……我像那个人……”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竟掺了点鼻音:
宫远徵“我问过你……你没说……”
话音落时,他的头轻轻歪向一侧,泪水也随之滑落,在鼻梁那形成一滩浅洼。眼睫再次垂落,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稳,像是又坠入了昏睡。
可那句带着酸涩的呓语,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花黎心上,让她望着他苍白的睡颜,久久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