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你（九十六）

哐当一声，盛着水的铜盆落到了地上，水花四溅，浸湿了青石地板。

花黎上前跪坐在床榻边，握住了宫远徵略显冰凉的手。她看着宫远徵苍白的脸，唇瓣张张合合。到最后，泣不成声。

她咬着自己的手，死死压制着哭声，只是不断的啜泣，然后大口呼吸，像搁浅的鱼。到最后握住宫远徵的手也没有了力气。整个人背对着宫远徵，由跪转坐，将脸埋在了双膝之间。

花黎哭的很厉害，从前从未有过。像是要把这几十年没有流的泪一次流个干净。

因为这次她终于直面了自己的内心，不得不承认了一个事实。

就算她的那个弟弟厌弃她，背叛她，算计她，甚至杀了她，她都没办法恨他。

她自诩自己从不是好人，就算不是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但也绝对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万事不计前嫌之人。

可事实如此，她就是恨不了他。

时间会冲淡一切，改变一切。但距今近三十载。花黎连他的习惯、往事都未曾忘记。

他怕黑。

所以他喜欢晚上点很多蜡烛，多到刺眼，燥热。

他怕苦。

所以他喜欢吃糖，喜欢到每吃一次都会高兴好久，吃糖的时候他的话也就多一些。

他怕孤单。

所以他喜欢花黎陪着他，每天都在殿里等花黎来。

……

花黎一直一直没有忘记。她躲避这样的情感，就好像她躲避对于宫尚角的心一样，因为她知道，这不应该。

她与那个弟弟，应是恨。她与宫尚角，应是利。

她要的，不论亲情也好爱情也罢，永远都应该是绝对的忠诚，而不是背叛。也永远都应该是坚定的选择，而不是犹豫。

弟弟杀了她，宫尚角会为宫门而放弃她。

面对如此现实，她的理智告诉她，她要果决要干脆。但……或许，就是她一直如此，所以才有这个荒诞的如同槐南一梦般的第二世吧。

但如今，因为她自己的逃避，无意之中伤害到了宫远徵。

所以她难过。

她难过自己伤害到了宫远徵，难过自己的“大度”，难过自己的割舍不下。

也难过她现在要真的放下了。不追忆过往，只过好未来的未知。

花黎一直都知道宫远徵因为幼时不得喜欢，表面看来张牙舞爪，但骨子里是自卑的。他一直觉得宫尚角对他好，是因为把他当成了那个和他一样大，但早逝的宫朗角。

如今再加上她这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花黎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她重新看着宫远徵。

声音还带着颤抖与沙哑，但一字一顿，坚定异常。

花黎“我关心你，只是因为，你是宫远徵。”

在最初，花黎愿意照顾宫远徵确实有着他像极自己那个弟弟的原因。

但相依相伴多年，她早就破开了猜忌的茧，愿意为他做只活日余的蝶。

宫门里，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宫远徵了。

花黎轻轻抚着宫远徵的脸，有点像是自言自语。

花黎“我送你许多灯，因为我知道你夜夜研读医书琢磨药材，久久不睡，那些又暗又熏的蜡烛最伤身体。”

花黎“我喜欢给你带糖，因为我知道你为了精进医术，每日和药材打交道，生嚼药材，灌那些毒汤是常态，日子久了，是习惯苦了，但是，人呐，谁天生爱吃苦。”

花黎“我不让你叫我阿姐……因为，我想忘掉他。我怕你日日喊，喊一回我记一回，所以我不让你喊，但实际上，你看，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花黎说着说着，好容易止住的泪又止不住的落。

她蹙着眉，将眉心的一点红痣挤的没有容身之地。

花黎“可是，远徵，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只是你。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是因为宫远徵值得。”

花黎似乎想到了什么，注视着宫远徵的目光愈发柔和，漂亮的眸子里，虽然泪盈盈，但却闪着不一样的光。

花黎“我手笨，天生和那些花花草草不对付，院子也邪门，种一朵枯一朵。然后你看不下去，就每隔一段时间给我送花，想着法的给我找好看的花。”

花黎“送花这样，送那些簪子镯子就更是不必说。你想让我开心，我知道。”

花黎“然后呢就是我当初想学医的事了。或许我的运气都用光在出生的那一刻了吧，养花不行，学医也不成大气候。所以我就随便琢磨，折腾，没想到学医不能精通，但毒这方面竟然还不错。”

花黎笑了一下。

花黎“我记得，你当时说，我炼的毒药奇绝，你要努力做我的唯一解。”

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又低沉起来。

花黎“如果你不是真的喜欢做医者，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再学。你小时候拿药人试药，我……不喜欢，你跪了一天，发了高热。从那以后，你就只拿自己试药。就算我后来阻止，你也会偷偷这么做，只是次数少些，用的药量少些。”

花黎“其实，从那个时候起，我应该就要意识到的。”

花黎“但我希望现在也不迟。”

花黎“远徵，快点好起来吧，我很担心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