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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梦中惊醒，心跳如谷，汗如雨下。她梦见爹爹出城前轻抚她的脸颊，她梦见妈妈传功后抱着她久久不愿撒开的手。她梦见襄阳城门外高悬的她永远看不清面貌的两具尸首。

那切肤之痛，几乎让郭芙崩溃。她扶墙站起身，转到孩子们睡觉的房间查看一番以后才压住心中翻涌的悲痛，死是这乱世中最最容易的事了，活却要有莫大的勇气，郭芙努力调整呼吸，暗骂自己没用：郭芙啊郭芙，你好生没用！如今破虏行踪不明，你担着桃花岛一脉相承，怎能说放手就放手。即使要去寻爹爹妈妈，也要等待孩子们都学有所成，能担起光复国家重任的时候啊！不然到了九泉之下，爹爹岂不是更要怪你。

这一夜注定难眠，郭芙索性批了衣裳，到屋外散心。走着走着不知怎的，走到桃花阵外缘那处平正的大石头边上，儿时回忆涌上心头，他们那个时候就是爬在这里抖蟋蟀，她的‘无敌大将军’被杨过的小黑鬼咬死了。那时候她年纪都小，争强好胜，不肯吃一丁点亏。现在想想与杨过的孽缘应该就是自那时起的。

想起杨过，郭芙心中酸涩难言，他为襄儿庆生的那三件大礼和之后共护襄阳城的义举，不但让襄儿认定了这个‘大哥哥’，也让她对自己少女心事后知后觉，郭芙始终将心事藏于心中，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郭芙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让过往云散烟消，不许在想他。

且说杨过回到钟南山古墓，也是辗转反侧。郭芙一路上的亲近与照顾不作假，她分别时的眼泪更是真情实感。可这份情意却令杨过更加夜不能寐。她说的那些话反复出现在杨过脑海里，仿佛要拆开揉碎去细细品味。

“过儿，在想什么。”小龙女从墓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盏蜂蜜调的淡茶。

杨过看她过来，转过身看她。目光却不聚拢好似被什么牵住神魂。自隐居古墓以后小龙女就更加不愿意出去走动，一年大半时间都在古墓里练功。只是这次杨过回来，看小龙女也像有什么心事，总欲言又止。

杨过痴楞楞地说道：“姑姑，我想起郭伯伯曾经交代我的一件事。”那神态不似已至不惑之年的大侠，倒像是曾经那个孤苦无依的少年。

小龙女浑身犹如被冻住，茶杯中的水泼洒出来也没有发现。只定定望着杨过好一会儿才道：“过儿，你叫我什么？”

“啊！龙儿，我……我迷糊了。”杨过这才回过神来，恢复往日的状态，扶着小龙女坐下。

小龙女深情地望着他，柔声道：“过儿，我看马上就要入冬。你素来不喜古墓寒冷，不如我们一起去大理避寒如何？”

杨过本想答应，随即想到桃花岛一别他曾嘱咐郭芙有事可送信至钟南山找他，心中犹豫踌躇。答曰：“现在启程未免仓促，不如过几日再说罢。”

小龙女向来不理俗物，只因见杨过心事重重才提议外出，自然无不应允。

几个月后，龙杨二人出钟南山南下大理，古墓只留下两个婢女在外看守，方便传递书信。因此错过了与郭襄见面，这便是后话了。

大理四季如春，苗民热情似火。游历数月，一日傍晚他们夜宿苗寨，龙女突然病倒，本以为是水土不服，谁知大夫诊治以后竟然是毒入肺腑，命不久矣。还好有郭芙现钱送的人参吊命，杨过要为龙女寻求医治办法，谁料小龙女却拦住杨过，苦笑到：“我这毒本就是无可医治，这些年早就掏空身体，再去寻医问药也不过是枉费功夫，不如我们回古墓去。”

杨过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回去。”

世事无常，离开钟南山时，两人还道是短暂出游，回来时竟然马上要天人永隔。小龙女的身体因为舟车劳顿越发衰败，回到古墓后竟然一日大半时候都昏迷不醒。

杨过衣不解带侍奉她，小龙女醒来，精神大好与杨过说：“能和过儿在一起这几年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如今只是放不下你，我走以后独留你一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该怎么办？”

杨过心下凄然，哽咽道：“那我便追随姑姑你去！”

小龙女扯了扯嘴角，笑道：“我自然是愿意与你生死相依的，只不过……”小龙女摸摸杨过的眼眉，眼睛里有浓浓不舍，她拿出一封信说道：“去大理前，郭姑娘曾经给你来了一封信，你看看罢。”

杨过心下一惊，隐约感到这封信觉不寻常，他强自镇定地撕开信封，竟然是来自郭芙。心中说她打听到破虏在北方现身，准备北上蒙古大都寻找消息。

看了郭芙的打算杨过只觉头昏脑涨，为何这么多年以后她的行事依然可以如此天真？这些年耶律齐从没踏足南方找过郭芙，可不代表如果郭芙踏足大都，他会无动于衷，相反这几年耶律齐化名其兄耶律铸广纳美人，且都是皮肤白皙，明媚娇艳的汉人女子，他在找寻何人倩影不言而喻。

杨过不由暗自着急，小龙女却开口说道：“郭大姑娘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杨过心中暗自着急：她要北上怕是有危险。可看小龙女脸色衰败，不敢让她多思之含糊应了。

“过儿，我知道你放不下郭姑娘，只是我时日不多，你在陪我些许日子吧。”

此时杨过心里早就一团乱麻，一面担心北上的郭芙的安危，一面悲痛小龙女的状况。见小龙女如此恳求，更是心如刀绞。

寒风拂过钟南山的每寸土地，在小龙女最终也没能熬过冬季香消玉殒，杨过妥善安葬她以后，便封存古墓。此时距郭芙来信已经半年多，杨过北上打听不到她的信息，只好辗转来到东海。

海风比山中的风儿更加狂放，往往卷着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易容在东海边的一间鱼舍一住半年。对面就是桃花岛，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止他上岛，但他依然只是在大海对岸守望，每月初一十五，那个领他望而却步的人，便会乘一艘小船来岸边购买生活用品。

这次杨过又去集市守着她，却见她不买鸡鸭鱼肉也不买食盐调味料，而是径直走到他面前，道：“杨大哥，是你吗？你怎么在这儿，扬大嫂呢！”

杨过看她说话神态一如当年在桃花岛时不由稍稍怔住，回过神来才开口道：“姑姑去年冬天已经过世，那时才看见你的心，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郭芙听说小龙女已不在人世心中五味杂陈，说道：“杨大哥请你节哀。既然来了，为何不同我上岛坐坐？”

“不了，我……我还得回钟南山。”说罢，杨过转身就走。

郭芙心下黯然：小龙女不在了，他依然如此情深。望着杨过的背影一句话脱口而出：“杨过，你若不想回古墓，不如跟我回桃花岛吧！”

杨过转身，那日的阳光一如他离开桃花岛的那天一般耀眼，只是这条回去的路，他走了太久，还好一切尚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