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选择

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皮肤，赤脚踩在粗糙的沥青和碎石上，每一次落地都带来钻心的疼痛。林薇不敢停，甚至不敢回头看那栋依旧混乱、警灯闪烁的顾氏大厦。她只是凭借本能，向着更黑暗、更狭窄的巷道深处拼命奔跑。

肺部像要炸开，喉咙里全是铁锈味，受伤的手腕和脚底传来的剧痛几乎让她麻木。但比肉体更强烈的，是那种刚刚从鬼门关挣脱出来的、劫后余生的战栗，以及对于未知追兵的巨大恐惧。

白芊芊的“惊喜”是一场毁灭性的爆炸和混乱。

刀疤脸背后的势力想要抓她。

还有第四方在暗中窥伺、甚至开枪干预！

而顾琛……此刻恐怕已经暴怒到极致，一张天罗地网正在迅速撒下！

她像一只被无数猎犬追逐的兔子，慌不择路。

她拐进一条堆满垃圾桶、臭气熏天的死胡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剧烈地喘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怎么办？去哪里？

白芊芊？那个女人根本不可信，她只是把自己当成制造混乱的诱饵和弃子！

回家？等于自投罗网！

朋友？原主那帮狐朋狗友，恐怕第一时间就会把她卖给顾琛！

巨大的绝望再次袭来。逃出了大楼，却仿佛陷入了更广阔的绝境。这座城市，似乎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就在她几乎被冰冷的无助感吞噬时——

“嘀……嘀……”

极其微弱、带有特定节奏的电子提示音，再次从她鞋跟深处传来！

和之前在房间里收到的那个神秘震动信号类似，但这次是声音！更清晰！

不是白芊芊！白芊芊不会用这种可能暴露的方式！

是那个开枪的人？还是……

提示音重复着一段简短的旋律，然后是一组间隔分明的数字音。

林薇屏住呼吸，全力记忆。

旋律很陌生。数字是……9-2-7。

927？

这又是什么？！

还没等她细想，提示音停止了。紧接着，鞋跟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卡槽再次弹开，这次里面露出的不是电子纸，而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城市交通卡，卡面上没有任何特殊标识。

交通卡？

林薇惊疑不定地拿起那张卡。卡还带着微弱的体温，显然是刚刚被放入不久！

是谁？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在那么混乱的逃跑过程中？！

她猛地想起冲出大楼时，被人群拥挤推搡，似乎有好几个人撞到她……是那个时候？

这张卡……就是提示音里“927”的答案？

公共交通系统？某路公交？地铁线路？

927路公交？她飞快地搜索着原主混乱的记忆库，似乎有一条通往城郊工业区的夜班公交线路是这个编号？

终点站是……一片废弃的老工业区，几乎无人问津。

一个可能的、暂时的藏身点？

这会是又一个陷阱吗？

但她还有的选择吗？留在市区，很快就会被顾家或者另外几方势力地毯式搜索找到！

赌一把！

她将交通卡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塑料边缘硌着伤口，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脚底的剧痛，重新走出死胡同，努力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最有可能有927路公交站牌的方向走去。她尽量避开主路，专挑灯光昏暗的小巷穿行，像一道灰色的幽灵。

每一声远处的警笛都让她心惊肉跳，每一个迎面走来的行人都让她下意识地低头缩紧身体。

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脚底已经血肉模糊，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孤零零的、锈迹斑斑的公交站牌。上面模糊地印着“927”的字样。

站台上空无一人。末班车的时间似乎快到了。

她躲在站牌后方的阴影里，焦急地等待着，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一辆看起来破旧不堪、灯光昏黄的公交车，慢悠悠地从夜色中驶来，吱嘎一声停在她面前。

车门打开，里面只有司机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打着哈欠。

林薇低着头，快步上车，用那张交通卡刷了费。

“滴”的一声轻响，刷卡机绿灯亮起。

司机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似乎对她赤着脚、一身狼狈的样子有些诧异，但也没多问，只是嘟囔了一句：“这么晚去那种地方……”

车门关上，公交车缓缓启动，驶离站台，汇入稀疏的车流。

林薇走到车厢最后排，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逐渐被越来越稀疏、越来越破败的建筑所取代。

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但警惕性丝毫未减。她仔细感受着车内的动静，观察着司机的反应，确认没有异常。

大约四十分钟后，公交车在一个看起来像是终点站的地方停了下来。周围是一片漆黑，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照亮着废弃的厂房和长满荒草的空地。

“终点站了，下车。”司机喊道。

林薇深吸一口气，走下车门。

冰冷的、带着铁锈和荒草味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公交车毫不留恋地调头离开，尾灯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真正的孤立无援。

她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废弃的厂房像一尊尊沉默的巨兽黑影，匍匐在夜色里。

“927”……然后呢？把她扔在这片荒郊野岭就算完了？

就在她茫然四顾之时——

“这边。”

一个低沉、略显沙哑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一栋废弃厂房的阴影里传来。

林薇吓得浑身一颤，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倚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指尖夹着一支明明灭灭的烟，火星在黑暗中勾勒出他下颌冷硬的线条。

是那个声音！之前在“灰烬之歌”，那个蛇瞳酒保“蝰蛇”的声音！

虽然他此刻没有穿酒保制服，而是套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独特的、带着一丝冰冷磁性的声线，林薇绝不会认错！

他怎么在这里？！

白芊芊的人？还是……那个开枪的人？送交通卡的人？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大脑！

蝰蛇似乎没有走近的意思，只是抬手，用夹着烟的手指，随意地指了指厂房深处。

“第三排厂房，二楼，左边第一个办公室。”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交代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里面有基本的东西。自己处理伤口。天亮前不会有人打扰。”

说完，他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向另一片更深的黑暗，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从头到尾，他甚至没有多看林薇一眼，仿佛她的到来和存在，只是一件早已安排好的、微不足道的程序。

林薇僵在原地，看着蝰蛇消失的方向，又看向那片如同黑洞般吞噬光线的废弃厂房，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第三排厂房，二楼，左边第一个办公室。

这又是一个指令。一个来自不明立场、不明目的的人的指令。

跟不跟？

她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双脚和依旧渗血的手腕，感受着夜晚刺骨的寒意和体内不断流失的体力。

她没有别的选择。

咬咬牙，她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那片巨大的、沉默的废弃厂区。

按照指示，她找到了第三排厂房，沿着锈蚀的铁质楼梯，小心翼翼地上到二楼。

走廊里堆满了废弃的机器零件和杂物，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左边第一个房间的门虚掩着。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

里面是一个空荡的办公室，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一把椅子，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

桌子上，放着一个急救箱，一瓶矿泉水，几包压缩饼干，甚至……还有一双看起来尺码合适的、半旧的帆布鞋。

像是早已为她准备好的。

林薇反手轻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铁皮，缓缓滑坐在地上。

她没有立刻去碰那些东西，只是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睁大眼睛，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如同鬼魅的呜咽。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狼狈不堪、微微颤抖的双手。

从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到冰冷窒息的安全屋，再到爆炸混乱的摩天楼，最后是这片荒芜废弃的工业区……

一天之内，天堂地狱，她全都经历了一遍。

而推动这一切的，是白芊芊深入骨髓的恨意，是顾琛冷酷无情的碾压，是几股神秘势力的暗中角逐。

她只是被裹挟其中的、最微不足道的那一粒沙子。

但此刻，在这绝对的孤独和寂静中，某种东西，正在恐惧和痛苦的灰烬里，悄然发生着变化。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尖叫逃跑的林薇了。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急救箱和那双帆布鞋上。

眼神里，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土而出的冰冷狠戾，和一丝雏鹰初啼般的、对力量的渴望。

她伸出手，抓过了那瓶冰凉的矿泉水。

拧开瓶盖，将冰冷的水，缓缓浇在依旧渗血、肮脏不堪的手腕伤口上。

刺痛让她猛地哆嗦了一下，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眼神，愈发冰冷清澈。

清洗，上药，包扎。

然后，她拿起那双帆布鞋，慢慢穿上。

大小正好。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

城市的方向，依旧隐约传来警笛的嘶鸣，如同猎犬不甘的吠叫。

她知道，追捕远未结束。

但她也不再是刚才那个只能仓皇逃窜的猎物了。

白芊芊，顾琛，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

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她，已经学会了这地狱里的第一课——如何活下去。

接下来，该学点别的了。

比如，如何……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