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矿泉水浇在伤口上,刺痛尖锐,却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林薇咬着牙,用笨拙但坚定的动作清洗、上药、重新包扎手腕和脚底那些狰狞的伤口。每一下触碰都让她额头渗出冷汗,但她没有停顿,更没有哼出一声。
穿上那双半旧的帆布鞋,大小合适得令人心惊。仿佛她每一步的狼狈、每一次的挣扎,都被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精准地测量、计算好了。
她走到窗边,破旧的玻璃积满污垢,只能模糊地映出她苍白而陌生的轮廓。窗外,废弃的厂区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里,远方的城市灯火如同虚幻的星河。
警笛声似乎遥远了,但那种被窥视、被追逐的粘稠感,却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她。
白芊芊的恨,顾琛的怒,神秘势力的算计……她像一颗被投入激流的石子,除了随波逐流,似乎别无他法。
不。
心底一个冰冷的声音斩断了这丝软弱。
随波逐流的结果,就是被磨碎、被吞噬,像原主一样死得无声无息。
她缓缓抬起重新包扎好的手,纱布下的伤口依旧灼痛,但这痛楚此刻却像一种燃料,烧灼着她仅存的理智和求生欲。
不能只当石子。
至少要成为一颗……能卡住齿轮的石子。
甚至,要学会利用这激流的力量。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那几个纸箱上。走过去,打开。里面是一些更旧的工作服,几本过期的工业杂志,还有一些零散的、看似无用的零件和工具。
她蹲下身,手指在一堆杂物里慢慢翻找。灰尘沾满了她的手指,但她毫不在意,眼神专注得像是在挖掘宝藏。
突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边缘有些锋利的东西。
她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从一堆废纸下抽了出来。
那是一把老式的、锈迹斑斑的老虎钳,手柄上的橡胶套已经开裂,但钳口依旧咬合紧密,透着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力量感。
她的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了几下。
她握着老虎钳冰凉的金属手柄,那粗糙的触感和沉重的分量,奇异地给了她一丝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这玩意儿砸在人身上,应该很痛。
或者,可以用来撬开点什么?
一个微小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菌丝,悄然探出。
她想起她向白芊芊投诚的“顾宏”,那个对顾琛阳奉阴违的表叔。苏晓的剧透里,顾宏似乎有挪用公款、做假账的嫌疑,甚至可能和竞争对手有勾结。
顾琛现在焦头烂额,既要应对白芊芊的疯狂报复,又要处理大厦遇袭的烂摊子,内部清查或许正是最薄弱的时候?
如果……如果能再找到一点关于顾宏的确凿证据,不需要多致命,哪怕只是一点蛛丝马迹……
她捏紧了老虎钳,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掌心。
这不是为了帮白芊芊,甚至不是为了讨好顾琛。
只是为了她自己。
为了增加一点……谈判的筹码?或者,制造一点混乱,让追咬她的猎犬们,能互相撕咬起来?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种战栗的恐惧,却又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
她将老虎钳塞进宽大的工装外套口袋里,沉甸甸的坠感提醒着它的存在。
然后,她快速地将纸箱恢复原状,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走到门边,再次仔细倾听。
外面依旧只有风声。
她轻轻拉开门,像一道影子般滑了出去。
没有下楼,而是沿着二楼的走廊,向着厂房更深处走去。
这些废弃的厂房内部大多相通,结构复杂,如同巨大的迷宫。她凭借着之前观察大楼结构时锻炼出的那点可怜的方向感,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锈蚀的金属平台、悬空的传送带、巨大的废弃罐体……阴影幢幢,仿佛潜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她的脚步很轻,呼吸压得极低,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不知道走了多久,穿过几个巨大的、空荡的车间,她在一个看起来像是旧办公区的走廊尽头,发现了一个挂着“档案室”牌子的房间。
门被一把巨大的、锈蚀的挂锁锁着。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
档案室……或许会有过去的老账本、旧合同?虽然希望渺茫,但……
她看了看那把锁,又摸了摸口袋里的老虎钳。
赌一把。
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然后掏出老虎钳,将钳口卡进锁梁和锁体的连接处,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撬!
“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锁梁纹丝不动!
她的力气太小,而这把老锁异常坚固。
冷汗从额角滑落。时间不多了,天快亮了,那个蝰蛇只说“天亮前不会有人打扰”。
她喘了口气,再次将老虎钳卡死,这次用上了身体的重量,双脚蹬着门板,全身发力!
“呃——!”她闷哼一声,感觉受伤的手腕传来撕裂般的痛!
“咔嚓!”
一声脆响!不是锁开了,而是那把锈蚀的锁梁,竟然被她硬生生从固定门板的螺丝孔里撬得松脱了一部分!
有戏!
她顾不上疼痛,再次发力!
“哐当!”
整把锁连同固定它的螺丝,竟然被她彻底从木门板上撬了下来!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林薇吓得心脏骤停,立刻蹲下身,缩在门边阴影里,屏息等待。
几分钟过去,没有任何动静。
她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擦了把冷汗,轻轻推开档案室的门。
里面堆满了积满厚厚灰尘的档案柜和纸箱,空气浑浊不堪。
时间紧迫,她打开手机手电筒(电量已经报警),快速地在那些发黄脆弱的纸页里翻找。大多是些早已过期的生产记录、工资单、无关紧要的往来文件。
失望一点点蔓延。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在一个角落的、看起来比其他柜子稍新一点的铁皮柜底层,她摸到了一个硬质的黑色笔记本。
她抽出来,吹开灰尘。
笔记本很旧,但并非公司统一配发的那种。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数字、英文代号和日期,字迹潦草。
她看不懂那些代号,但能认出那是一些账目记录,而且格式诡异,金额不小。在一些日期旁边,还随手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比如一个简单的皇冠,或者一把小剑。
其中一页,记录的日期恰好是几个月前,旁边标注着一个缩写——“GH”。
顾宏?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快速翻到笔记本最后,封底内侧的夹层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一点点,从里面掉出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略显昂贵的俱乐部的会员卡。卡片是黑色的,边缘烫金,正面只有一个浮雕的皇冠图案,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会员编号:C-107。
皇冠……和笔记本里那个符号对应上了!
这绝对不属于一个普通工厂管理者的东西!
虽然依旧不能直接证明顾宏有什么问题,但这本诡异的私人账本和这张神秘的会员卡,绝对不正常!
就在这时——
“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鞋底踩到碎石子声音,从门外走廊远处传来!
林薇全身的汗毛瞬间竖起!
有人来了!
不是蝰蛇!蝰蛇的脚步不会这么不小心!
她立刻关掉手机手电,将那本笔记本和会员卡飞快地塞进外套内侧口袋,老虎钳也别回后腰,然后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窜到档案柜最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脚步声很轻,很谨慎,正在慢慢靠近档案室。
不止一个人。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全是冷汗,下意识地摸向了后腰那把冰冷坚硬的老虎钳。
脚步声在敞开的档案室门口停了下来。
一道微弱的光柱扫了进来,在堆积如山的档案上晃动。
“锁被撬了。”一个压低的男声说,带着一丝诧异。
“进去看看。老板说任何异常都不能放过。”另一个声音回应。
两道身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强光手电。
林薇蜷缩在阴影里,尽可能缩小身体,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她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那两人在档案室里粗略地检查着,手电光几次从她藏身的柜子缝隙前扫过。
“好像没人?”
“搜仔细点!刚才那声动静不小!”
其中一人朝着她藏身的区域走来。
越来越近……
林薇的手指死死扣着老虎钳的木柄,指节泛白。肾上腺素在体内疯狂分泌。
就在那人的手电光即将照亮她藏身的角落时——
“嗡……嗡嗡……”
一阵手机的震动声突然在寂静的档案室里响起!
走向林薇的那个人脚步一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掏出手机。
“喂?……什么?目标可能往南边仓库区跑了?……确定吗?……好!我们马上过去!”
他挂断电话,对同伴急声道:“别搜了!有更重要的发现!快去南边仓库区!”
两人毫不留恋,立刻转身,快步冲出了档案室,脚步声迅速远去。
档案室里再次恢复死寂。
林薇依旧蜷缩在阴影里,等了足足两三分钟,确认外面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才浑身脱力地瘫软下来,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刚才……好险!
是调虎离山?是谁在帮她?那个开枪的人?送卡的人?还是……白芊芊的后手?
她不知道,也不再去想。
她只知道,她手里,终于抓住了一点东西。
一点可能微不足道,但属于她自己的、冰冷的、坚硬的……筹码。
她缓缓站起身,从阴影里走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那只老旧的老虎钳重新拿在手里掂了掂。
然后,她走出档案室,没有再看那片狼藉一眼。
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黎明将至。
而她的眼神,比这黎明前的黑暗,更加幽深难测。
她握紧了口袋里的笔记本和那张皇冠会员卡。
狩猎的时刻,或许还没轮到她。
但至少,她不再只是一块等待被撕碎的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