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害怕,也没有试探,这样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暖意笑颜让汪灿愣了一下,就在他想要示好的时候汪小媛突然冷笑一声,嘴边的那一句要不要跟我走咽了回去,转而说出口的话又是带刺一般,“呵,你就是吴邪看上的那个废物,真没用。”
本是关心的注视在这样锋利的话下也变成了轻蔑的打量,黎簇弯着的眉眼落了下去,眼里划过一抹黯然。
黎簇的这副样子让汪灿觉得别扭,他还是刚才笑着的样子看着顺眼,想解释一下却又再一次被汪小媛打断。
“汪灿,黎簇怎么碍着你的眼了,我告诉你,黎簇是我的人,之后他也只会在我的队伍,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
说完,汪小媛就推着黎簇离开,一点墙角都不给汪灿留下。当着她的面撬她的墙角,当她没有脾气吗。
被扔在原地的汪灿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难看,一只手拍了他一下,“怎么,第一回交锋就输了,不甘心?”
汪岑刚从实验室那边出来,想着给滕翳纱带点吃的,没想到路上碰到了这么一场戏。
汪灿眨了下眼,表情恢复如初,“没有,就是想看看他和滕翳纱哪个才是吴邪真正的棋子。”
汪岑瞥了他一眼,也没深究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留了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你心里有数就好。”
汪岑走后,汪灿撇了撇嘴,心情的不愉让他的眉眼都带上了戾气,他远远看了黎簇的背影一眼,眼中带着些不解的困惑,他是第一个不怕他也不讨厌他的人。
汪灿低头看去,一片粉白色的蔷薇花瓣乖顺的躺在他掌心,这是他从黎簇身上拿到的,汪灿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他笑了下,将花瓣拢在掌心,碾碎,继而转身离开,与黎簇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方向。
对于汪小媛和汪灿的交锋黎簇并不参与,只是一味地低着头,任谁一眼望去都知道他心情不佳。
汪小媛见黎簇这副模样也憋回了嘴里安慰的话,一路上默不作声,将黎簇推回了他的房间就离开了。
黎簇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觉得重新躺回床上的感觉真好,没看他是个病号吗,出去瞎溜达什么,是嫌他好的太快了吗。
之前他还好奇滕翳纱去哪儿了,这汪家人都跟死鸭子似的,嘴是一个比一个硬,这么两天时间他都没搞明白滕翳纱在哪儿。
今天这算是意外之喜,在那个汪灿手里他居然看到了滕翳纱的东西,他找滕翳纱可算是找到一条线索了。
鬼知道他这两天有多担心她,就怕她没挺过去挂掉了。
要知道滕翳纱那个身体素质还不如他,他醒来没看到滕翳纱的那一刻,真是感觉自己的心拔凉拔凉的,那时候他都想不管吴邪了。好在现在有了线索,他早晚能找到她。
在这里,他可就只有她一个同伴。
说起来,吴邪那个狗东西到底是怎么让汪家人愿意救他和滕翳纱这两个濒死之人的,虽然他那时候晕的快,什么也不知道,但是醒来一看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大概能摸到一些东西。
他才17岁,青春正盛,以他现在的恢复力,正是人的一生中最好的时候,就这样的状态昏迷了一个月的时间也才堪堪清醒,连动一下都费劲,那他之前受了多重的伤可见一斑。
吴邪是算到了他和滕翳纱会遭此一难,还是为了滕翳纱给他们加了码,又或者,是他还有其它选择,而他们只是个烟雾弹。
不论他是哪种,他和滕翳纱这罪都得遭,真是的,手段再高不也还是要拿人命去填。
必要的牺牲,这五个字一下子就从脑海里蹦了出来,黎簇手指一颤,可是这个被牺牲的是自己,黎簇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一时间沉默下去。
摒除所有杂念,让意识完全陷入空白,黎簇不想自己被情绪所制,任由自己再次陷入沉睡。
...
另一边,滕翳纱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她喘不过气,大口大口的呼吸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梦中吴邪掉下悬崖的场景是那样真实,他那满身的血色像是一张大网,困住了她所有呼吸。
滕翳纱大睁着眼,眼前是一片血色红雾,她什么都看不清,几欲疯狂的绝望淹没了她的理智,更冲毁了她身体的最后一道防线。
滕翳纱坐起的身体直直地倒了下去,猩红的血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以喷涌的姿态从她口中溢出,周围的监测仪器接连不断地发出滴滴滴的报警声音。
汪岑刚走到门外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气,扔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进房间,就看到滕翳纱被一群人带出了房间。
汪岑坠在那些人后面,眼底有些疑惑,她的实验反馈数据一直都是相对稳定,怎么会突然产生这么严重的排异反应。
是的,排异反应。汪家存世多年,为的就是寻求长生,以他们收集的资料为准,他们所找到的寿命悠长的人类,无一例外,皆与黑毛蛇,或者鸡冠蛇有过接触。
鸡冠蛇算是黑毛蛇的亚种,它们最本质的基因基本一致,在基因表现上只有微小的差异,而后来他们的实验也证实了这一点。
因为这一证据的出现,汪家追寻长生的方向也随之改变,他们也曾研究过张家人,发现张家人的长寿基因来源与他们研究的方向大致重合。
至此,汪家的核心彻底转变方向,只有一些外围人员还在搜寻有关张家的资料,以迷惑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
近五十年,随着基因科学的不断进步,九十年代中期,汪家就已经完成了黑毛蛇的基因组测序,2003年,人类基因组测序首次完成。
早在千年之前,人类与这种特殊蛇种就结下了不解之缘,而汪家经过多年的谋求探索,终于,在千年后的今天再次将人类与这种特殊蛇种相连,用基因的密码去解开长生的秘匣。
寻找那个带有特殊意义的基因片段是件漫长的事,10年时间在这浩渺的基因图海中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近几年ENCODE项目的开始让他们发现,人类超过80%的基因组具有生化功能,但大部分为非编码区域。
这场耗时日久的持久战似乎已经能够看到曙光。
关键性基因片段的发现,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同时,为了保证后续实验的顺利推行,在实验体的选择方面需要更加谨慎,身体素质综合评优,在十七至十八岁之间的青少年是首选,其中不乏汪家新一代中的佼佼者。
在这其中滕翳纱算是个意外,但又不是完全的意外,两月前,她的身体素质完全可以达到评优级别,就算后续身体素质下降,但考虑到事实成因是与蛇毒有关,也不是不可以作为一个变量被加到实验组。
而她出乎意料的实验数据很是稳定,于重伤之下接受基因嵌合,添加的基因片段保住了她的生命,亦帮她修复了损伤。
但是由于她是在身体彻底衰败前进行的实验,她的身上也出现了一些其它实验体所没有的问题。
她发展出了与黑毛蛇相似的能力,可以通过信息素来获取信息。
这一点在她身体衰微意识混沌时体现的尤为明显。当身体的本能占据上风,在这时,她似乎能够感知到其它实验体的状态,并且在某种程度上能够与其他实验体达成感知共通。
很不可思议的能力,只可惜这种意识层面的联结对身体消耗巨大,一个月以来她也只做到五次而已。
汪岑有些可惜,她是嵌合实验开始以来出现的第三个变种,这样的能力是他们所需要的,只是她的衰亡来得比他们预料的还要快。
实验室内,滕翳纱再一次躺上了实验台,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有意识残存,周围有很多人,安静的嘈杂。
没有人说话,各种的机器声,还有不知道多少支被推入她身体的冰冷药剂,在那些药剂注入之后,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衰亡和修复间反复拉扯。
真的是人体实验。一个月以来,她从未清醒,只是在某些时候,人类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预感,她也是,说来也是可笑,她都不知道她现在到底还算不算是人类。
这回是真的玩脱了。在残存的意识中,滕翳纱没感觉到害怕,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踏实感。她知道,她不可能再有活路。
吴邪哥哥,你被骗了。你又一次被人蒙在了鼓里。在古潼京下,吴邪跟她讲他的故事的时候,她就有种预感。
长生啊,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离得开人体实验,吴邪说汪家存在了几百年,那这几百年又有多少人参与其中。
在此之前的千百年,真的就只有汪藏海发现了吗,追寻长生的,真的就只有汪家吗。
汪家和张家,他们都不是关键,藏在他们后面的那些人才是,不只是高层,中层和底层也有人参与。
吴邪,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瞒着你,任由你被执念吞噬,那么聪明的人却被感情迷了眼,吴邪,你会觉得后悔吗。
棋局之上还有棋局,你只是那些人用来清除极端者的一把刀,只有那些极端者没了,他们才能继续藏在阴影里安享清福。张家和汪家都是棋子,九门...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你看清你的对手了吗。
…
吴邪哥哥,你说你多傻啊,不都说傻人有傻福吗,为什么你没有福?
我没了生路,这是我自找,我认,但是棋差一着,我却是不认的。吴邪,我要你真的自由,任何人都不能左右你的命运。什么命运,尽人事听天命,人事未尽,怎么能算真的命运。
既然所有人都不拿人命当人命,那就一起陪我去死好了。...你也一样。
...
“0373号实验体,第19次基因嵌合实验失败,销毁命令执行。”
连续24小时的实验反应结束,在古潼京爆炸后的第三十四天,滕翳纱最终的结果也还是以长久的不知限期的沉眠为终结。
她没有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比起死亡,清醒,才更像是天方夜谭。只能是一具无知无觉的傀儡,成为不被允许入局的废棋。
在滕翳纱即将死亡的最后一刻,汪岑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终止了对她的销毁行动。
往后半月,黎簇逐渐恢复,吴邪并没有给他留什么任务,漫无目的中,滕翳纱的消失不见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口,让他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稍微还算有点意思的是,无论是汪小媛还是汪灿,在他的引导下,都觉得他是因为汪灿才闷闷不乐,呵,汪家人一脉相承的傲慢。
但凡他们正常一点都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该说不说,在他这里,他们的傲慢勉强也还算得上是个优点,至少帮他找到了滕翳纱。
最近他都在跟着汪灿训练,还有就是学一些课程,很无聊,也很难熬,但是好在他今天终于可以去找滕翳纱了。
归功于他最近的努力,成功攻略汪小媛,至于汪灿,他看着对他不一样,实际上这也是个面热心冷的,装得还不如滕翳纱好。
饭要抢着吃才香,有汪小媛后来居上,凭汪灿那个傲慢劲儿他忍得住才怪,这才让他有空可钻,借机套出了滕翳纱的所在。
他容易吗,不仅小命没有保障,居然还得卖艺,等找到滕翳纱他一定要宰她一顿。
这种幼稚乐观的心态在他见到滕翳纱时戛然而止。黎簇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伸手碰了下滕翳纱,她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反应,黎簇愣愣的转头,看向汪灿。
她瘦了好多,汪灿说她是伤势太重,就算救过来了也是脑死亡状态。连最基本的呼吸都需要医疗设备才能维持,怎么会呢,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有点想不起来那天的情形,之后的许多天他都是浑浑噩噩的,他放弃了抵抗,因为他发现抵抗并没有什么用。
他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东西,可又说不清那是什么,只知道他们都没有什么选择。如果滕翳纱能选,她怎么会想是那个鬼样子。
后面,汪家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无论是训练还是课程,亦或者是探墓或者读蛇,他都不再反抗。
直到某一天,有人找到他说要带他离开,他都还是没有什么反应,那人问起了滕翳纱,他指了个方向就继续沉默,有人背起了他,带着他一起去找她。他的伤也还没好,走不了太多的路。
那些人在见到滕翳纱时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动作熟练地给她带上了能短暂维持生活的仪器就背着她离开。
他不敢深想,因为不论问题出在哪里,事情都已经不可挽回,而他承担也不了将一切都摊在阳光下的后果。
黑暗的一天过去,他见到了吴邪,他在吴邪看向滕翳纱的眼神中看到了茫然,吴邪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贸然开口,他不确定周围的人值不值得信任。
吴邪将他和滕翳纱寄存在了另一处地方,他不知道这是哪里,这里也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些必要的医护人员在看顾着滕翳纱。没有什么人能说话,他就看着滕翳纱发呆。
半个月以后,他拔掉了维持滕翳纱生命体征的设备,周围的警报声响起,他的心才落了地。
看着滕翳纱的脸,黎簇笑了起来,滕翳纱你看,吴邪还是不清楚。上一次,是他让我们选谁活,这一次,是我们来选谁死。我知道你的决定了,他们不给我们选择,那就都不要有选择了,一起下地狱吧。
黎簇被医护人员拉开,一群人闯入其中,乱成一团,吴邪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他脸上带着笑,没有什么温和可亲,只让人觉得阴冷,就那样站在门口,什么都不曾说。
“都出去”,过了不知多久,吴邪突然出声,很平静的通知,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刚刚赶来的王胖子和黑瞎子他们。
没给任何人提出异议的时间,在吴邪发话的那一刻,隐藏在房间周围的影子将人全都架了出去,只有黎簇被留了下来。
吴邪走到床边坐下,拿过滕翳纱的一只手抵在自己额头,“说吧。”
听到这句话,黎簇像是大梦初醒,疯了一般得咒骂,骂吴邪,骂汪家,骂滕翳纱,骂那些贪心不足蛇吞象的烂人,也骂他自己,等骂完了黎簇也瘫倒在了地上。
吴邪动了动,将头枕在滕翳纱的身侧,把她的手搭在他自己的颈动脉上,那里有一道伤,也还没有好全,只是到底是结痂了,虽然疼,却不再致命。
吴邪抬抬手,一道投影落在黎簇背后的墙面上,他还是没有说话,靠在滕翳纱身侧闭目养神,平静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仿佛这只是生命中无数个无聊的日夜。
黎簇不想看他那张脸,扭过头,却被投影吸引了视线,那是两段并行的实验录像,其中的主角一个是张起灵,他在汪家见过他的照片,另一个,是滕翳纱。
黎簇握紧了手,一错不错地死盯着墙上的投影,在这两段录像之后,还有更多人,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麻木不仁,无一例外,这让黎簇的心沉了几分,他听到吴邪说,“这只是一部分。参与的人太多,没办法确定具体的人数,有编号的一共373个人。”
这个数字多熟悉,他才刚刚看过,滕翳纱的编号不就是0373吗,黎簇脑海里的弦突然崩断了一根,紧接着,无数个不曾被关注过的记忆片段涌现,从他爸到吴邪,从他小时候到现在,黎簇倒吸了一口凉气,眼泪骤然落下,他干笑了两声,哭喊随之而出,黎簇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再一次崩盘。
吴邪听见声音,抬眼看到他这么崩溃的样子嘴角上扬,这就受不了了。捋过滕翳纱的一缕头发缠在指尖,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黎簇的痛苦。
疯魔也是需要氛围衬托的,有吴邪在一旁冷眼旁观,黎簇突然就不觉得有多不能接受了,比起他的崩溃,那吴邪又算什么,一生都在为别人做嫁衣,还为此将身边所有人都搭了进去,跟吴邪比,他好像还算幸运...
黎簇知道不该这么想,可是他就是不能接受,凭什么啊,凭什么被牺牲的要是他们,他和滕翳纱不欠他们的,是他们欠他和滕翳纱的,眼泪再一次落下,黎簇踉跄着走到吴邪面前,“你会帮我们的,对吗,你喜欢她的,你会帮她讨回来的,对吗?”
黎簇的情绪没有因为理智层面的事实真相而平息,执念于情绪中疯长,他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你告诉我,对吗!”,黎簇抓着吴邪的肩,双眼赤红,倔强地要一个答案。
吴邪松开了指尖的那一缕长发,发丝如轻烟飘过,他向前伸手,却连个尾巴都没有抓住。
她不见了。
吴邪收回手,将滕翳纱冰冷的手握在掌心,推开黎簇,将她抱了起来。“对。”,声音很轻很轻,似乎是怕吵醒怀里的人。
吴邪抱着人离开,黎簇愣愣的跟上,在这个房间的一侧还有一间暗室,说是暗室,里面的装潢却与平常的房间一般无二,柔白窗纱,原木色的柚木家具,一侧的琴桌上还养着一盆淡蓝色的牵牛花,很普通也很温馨。
看着周围的装潢,黎簇眼里都是冷嘲,把人害成这样还想跟人有个好结局,真贪心啊。
窗边,房间里本该摆着床的位置没有床,只有一口很大的冰棺,吴邪将人放在了里面,黎簇走过去想看看她,却被吴邪的眼神逼退,他撇了撇嘴,不打算在滕翳纱的面前跟他吵。
愤愤不平地撩了下窗纱,果不其然,窗纱后面也不是窗,而是向内下沉,挖出了一个壁龛,里面摆着形形色色各种照片,显得很是杂乱,或许也是因此,这里才被挡了起来。
黎簇想开口骂两句,可真看到吴邪时他愣在了原地,他的头发!不过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吴邪的头发就变成了花白。
黎簇抿紧了唇,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再哭出来,他不爱哭的,可是他真的忍不住,委屈什么的都是其次,真的无法释怀的,是他们谁都没得选,谁都没有好结局,这样的真相让他觉得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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