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璃这边,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她停止了挣扎,整个人泄了力气,绝望的合上了双眼,不愿面对百里东君。
“百里东君,你混蛋!”
听到她有气无力的骂言,百里东君并不放在心里,他并不后悔,扶起怀里的落璃,将她轻轻放在旁边的秋千上,认真而温柔的看着她说道:“落璃,反正是我做的,一切在我。二十五年前我没有说出你的落址,这一次,我怎么也不会由着你,哪怕无力回天,也要做最后的告别。”
落璃知道百里东君的认真和执拗,看着他这般为自己考虑,心里何尝不感动,再想怪他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落璃看向天边,万里黄昏彩云一片,真是一幅绚烂美景,可她明明看到夕阳下那颗最大的紫藤花也有些蔫蔫的了,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其实你不必叫他们白跑一趟,他赶不及的。”忧伤中带着肯定的声音传来,百里东君却坚定的摇头,认真道:“不,我相信司空长风,他赶得上的!”
落璃不屑的笑了笑,没有与百里东君辩驳,她不是不信司空长风,而是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知道,她自己剩下的时间她自己也知道,没有意义的。
余光看到百里东君腰间的酒壶,落璃起了兴趣,“东君,为我酿一坛酒如何,我许久没喝你酿的酒了。”
百里东君必然是她所求必应,点点头,“好,我给你酿一坛只属于你的酒。”
见落璃点头,百里东君还是有点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此,看向一旁无所事事尴尬不已的无心和雷无桀,吩咐道:“无心,雷无桀,劳烦你们帮我看顾一下落璃,我离开一下。”
无心和雷无桀哪听过百里东君如此温柔的吩咐,总感觉不对劲,急忙点头,就怕点头慢了,会被打。
看着两人傻乎乎的样子,百里东君还真不太放心,反正不远,就凑合一下吧!临走前,还恐吓他们一下,“要老夫回来看到落璃有事,我打断你们两个的狗腿,听到了吗?”
两人哪敢反驳,忙点头应是,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眼见他们两个战战兢兢的样子,落璃倒是被逗笑了,依靠在紫藤秋千上向两人招了招手,那两人屁颠屁颠就过来了,看得落璃很是有趣,指了指石椅,道:“坐吧!东君吓你们呢。”
无心倒是比雷无桀大胆一点,见百里东君入了屋里看不见人影,就放松了下来,见落璃态度温和,便顺从的坐在了石桌前,还顺带把雷无桀拉坐下来了。
见落璃轻咳了几声,无心看了一眼憨憨的雷无桀,指望不上,就倒上了一杯茶,起身恭敬递到落璃面前,关心道:“落璃前辈,你可还好?”
落璃见无心如此细心,也不好抚了他的好意,伸手接过了那杯茶,轻轻摇了摇头,“无事,刚散了内力,还没有完全适应,过一会就好了。”怕吓到了这两个孩子,声线还温和了不少,没有之前那般清冷。
无心看着落璃的脸色越来越白,发间的灰银丝随着时间越来越多,还是很担心的,踌躇了好一会,还是开口询问道:“落璃前辈,我略懂医理,要不让我帮你看一看。”
旁边是雷无桀见落璃对待他们温和,胆子也大了起来,忙搭腔道:“是的是的,这和尚的医术还可以,落璃前辈要不让他看看,要有救也好多一点机会。”
无心白了他一眼,哪有人这样直在前辈面前说他和尚的,憨货。
落璃知道无心是一片好意,指了指石椅,示意他先坐下,待他听话的坐下后,落璃抿了一口茶,这才道:“小公子的好意,我就心领了。禁曲反噬,油尽灯枯,我的情况已无力回天了。”
这样说,便是真的没有办法了,雷无桀也安静了下来,看向落璃的目光有些怜悯,落璃前辈明明那么好看,怎么就……
无心见了,忙移开话题,有些兴趣的询问道:“落璃前辈,这世上真有人能冻结时间吗?”
见无心对这个感兴趣,落璃许久未见他人,也未曾与人多聊上几句,而且他们还是晚的一辈,她也快死了,如此这般,落璃倒也乐得与他们多聊一聊。
落璃将手中的茶杯轻放在秋千的吊藤上卡着,她本想放回石桌上的,但她的内力已经散尽了,已做不到这个动作了。
“这个方法,别人不可以。”见无心和雷无桀更加期待的看向自己,落璃只好解释道:“我以琴为器,我的琴曲分为九阙,从一到九难度逐阙递增,第九阙为禁曲,有一曲名曰时间长河,传闻它不但可以冻结时间,还可以回溯过去,显而易见,我也失败了,落得现在这副残破的样子。”
落璃停顿了一下,微微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这才在无心和雷无桀兴致勃勃的目光继续道:“琴之一境修到极致,便可以以琴曲控人,时间长河是禁曲,禁曲求的就是违反常理,逆天改命之事,所产生的代价和后果不可估量。禁曲弹奏的条件很苛刻,我几乎是抵了全部内力,奏了那一曲时间长河,控了我自己。后来我才发现结果不尽人意,现在看来不过是以琴境强行冻结了我的身体,使我变老的形象不浮现在表面而已,并不是真正冻结了时间。”
虽然落璃说的很简单,但无心和雷无桀都明白,除了落璃她,根本没有人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即便落璃前辈未入神游,但以她如此琴境,当得起一句琴仙。
无心与雷无桀对视一眼,倒是默契的想到了同一个意思,两人一同起身,恭敬朝落璃一拜,由无心开口道:“落璃前辈琴境之深,已入无人行列,当得起世间第一琴仙,无心在此见过琴仙。”雷无桀也跟着道:“雷无桀在此也见过琴仙。”
见他们两个如此,落璃不免摇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好了,我不在意这些虚名。若我真在意这些,百晓堂早将我扬名到天下皆知了,我心不在此。”
这样一想,还真是,谁人不知百晓堂的威名。
提到百晓堂,无心便想到了金榜,若按之前听到他们的对话情况,二十五年前落璃前辈归隐,江湖就再没有了她的消息,那在那二十五年之前呢,她可是与现在的酒剑仙和枪仙一同闯的江湖,以她的实力,怎么可能不上金榜。
可是,无心找遍了自己的记忆,还是没有在过去的金榜中的任何一个榜上找到落璃的名字,怎么回事呢?
想不明白,就直接问了出来,“落璃前辈,曾经你与百里前辈枪仙前辈一同闯江湖,以你的实力,如何不在那金榜之内,可是有什么隐情?”雷无桀一听,眼睛也亮起来了,没办法,刚才看了落璃弹了那一曲一枪镇魂后,他就无比崇拜她,那可是他见识到的世间第一个琴仙啊!
落璃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无心,余光看到房间里的百里东君正在认真的酿酒,看着他熟悉的身影,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时意气风发的少年,不免温柔一笑,“百晓堂的金榜囊括了江湖中所有的英年才俊,只要入了江湖,皆无可遁形,我虽不才,却也是在那金榜之中的。”
无心和雷无桀面面相觑,皆是不解,可他们确实没在那曾经的金榜的任何一个榜找到她的名字,不管是良玉榜还是那冠绝榜,甚至美人榜这些,都没有啊!那是在哪里?
落璃见两人想不通,微斜下身子抬手依靠在花藤上,支着自己的身体斜依在秋千上,深邃的眼神染了了一丝追忆,轻轻开口,“我们那一辈的武榜中我虽不才,但也是榜上有名,良玉榜我上过,冠绝榜我也上过。只是,我决定出世后,托百晓堂肃清隐匿了我的过往,以百晓堂之能,必是可以做到的。想来,认识我的一些故人应该会记得我,只是不怎么与你们这些后辈提罢了。”
这样一说,无心立刻领略其中的意思了,以百晓堂的能耐,确实可以做到如落璃说的那般,至于之前已经发过的武榜,二十几年过去了,百晓堂不愿提,江湖自然也不会反着来。至于那些故人,连百里前辈都瞒得那么好,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想明白了,无心佩服的向落璃拱手,道:“多想前辈解惑,无心明白了。”落璃只是一笑而过,这无心倒是个聪明的。
反观雷无桀,本来迷迷糊糊的,听到无心的的话,来回看了无心和落璃,脑瓜一灵,兴奋的哇哇道:“无心无心,我明白了,原来那武榜落璃前辈上过,就是被百晓堂肃清淡化了啊!百晓堂那么厉害,还真让人想不到啊!”
无心见到雷无桀这般傻憨憨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才反应过来,这反应也是没谁了。
察觉到无心戏腻的视线,还有落璃不太显现的视线,雷无桀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表现有多傻,挠了挠头,尴尬的笑了笑,把头埋了下去。
无心拍了拍作鹌鹑状雷无桀的肩膀,无奈的安慰着他,见他们这般,落璃在他们身上少见的看到了曾经他们同行的少年意气,不免有些怀念过去的时光了。
“当年,我与百晓堂堂主关系还不错,他可谓是盯上我了,死都要将我排入金榜,那段时间,我在江湖中也算风光无限。我们那一辈天才无数,我倒也勉强算是,认识我的人也不少,时过境迁,我比不过东君和长风他们了,一个两个都是酒仙枪仙的,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妇人,你们这些晚辈不知道我也正常。”落璃带着清冷的声音传来,似是特意给他们解释了一番。
无心还未接上话,一道声音传来,插了他的话口,“那是他们都在意声名,皆想着扬名天下,名震江湖。你倒好,反其道而行之,真不知那姬若风怎么就答应了这事。”
传头看去,抱着一众酿酒器皿的百里东君从房屋里走出来,将坛子那堆东西摆好放在院子中间,找来一张长石椅守在坛子旁,随意的接上话来,态度很是散漫。
无心和雷无桀很会看眼神色端起茶杯就挪到旁边远一点的石桌上,离开中心会被牵连的地带,避免挡在两人中间异常尴尬。
落璃看了一眼态度散漫的百里东君,别以为她听不出那语气中的怨气,还真是还以前一样执拗,得不到一个答案就不罢休,“还在执着于这个答案?”
百里东君对上落璃的视线,没好气道:“面对别人我一向懂得分寸,不该问的不问,但你把自己藏得太深了,我再不问就来不及了。”
知道百里东君怪她没有坦白暮雪琴那件事,面对百里东君的阴阳怪气,落璃颇为无奈,看来这件事是过不去了。
不是落璃不想说,而是这个答案不能说,即便百里东君这般逼问,落璃还是不能给他想要的答案,所以落璃干脆闭口不言了。
眼见百里东君没有追问下去,落璃还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可放松下来时,真气散尽的反噬来了,落璃能感觉自己愈加的疲累了,再不休息一下,连这最后的十二个小时她都撑不下去了。
没来得及告诉百里东君一声,落璃便睡了过去,寂静无声。
百里东君等了很久,都没等来落璃的开口,急忙抬眼看去,却发现落璃已双眼紧闭,整个人倚靠在秋千上,无声无息的。
这可把他吓坏了,连忙冲上去探落璃的脉象,还哆哆嗦嗦的差点没探对落璃的脉,搞得旁边看着的无心和雷无桀都担心了起来,还好,察觉落璃只是疲惫的睡了过去时,百里东君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以为落璃就这样走了,若她真这样走了,他会痛苦一辈子的,她还没喝上他特意给她酿的酒呢,她还没见到那个心心念念不敢见的人呢,她还没与那个心心念念的人解释清楚呢,不能什么都来不及啊!
他送走的故人已经够多了,落璃是他最不想送的那一个,因为她若真走了,司空长风会疯的,会比他当年还要疯,他不敢保证知道这一切后的司空长风不会做什么不受控制的事,因为他们之间有太多没有解释清楚的东西了。
而且,那样,从此他的故人就没得差不多了。
百里东君看了看一直在看戏的那两个小家伙,直接把他们打发走了,他并不想这些晚辈再打扰到落璃的休息了,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带他们来。
他知道落璃不怪他,也知道这是落璃最后的抉择,但一切的缘由总归是他,他没办法不怪自己,或者,这个结果是他直接或间接促成的,如何能不在意呢!
百里东君就这样守在要酿的酒坛旁,静静的看着对面秋千上睡着的落璃,就这样温柔的守着他故人最后的时间和酿着她想喝酒的愿望。
他在等,等司空长风的到来,也在等他们迟了二十五年的结局。
他自己的结局并不算好,但他看不得落璃的结局比他更不好,她呀,做的很好,好到所有人都满意了,却唯独忽略了她自己。
司空长风这二十五年来过得有多顺遂幸福,落璃这二十五年来过的就有多孤寂忧伤,这一番对比下来,怎么看怎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