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璃也是个倔的,司空长风做了选择,她就选择了理解和尊重,未曾纠缠半分,走得干净利落,无影无踪。
乃至往后司空长风的生活,她也未曾打扰半分,整个人就这样消失在司空长风的世界里。
“那就再等等,司空长风他就要到了,二十五年前的事总要说清的,你难道不想与司空好好谈上一次吗?落璃,再等等好吗?”百里东君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说入了落璃的心里。
落璃如何不想,当年他们的决定都太过迅速了,甚至来不及解释一番,就这样分属两道,他留在了雪月城,她来了紫云岛,从此两不相见。
可是,落璃比任何人都知道,她没有时间了,她等不了了。
落璃隐隐感觉身体的机能在慢慢恢复,这也就说明,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阶段了,从一开始她就说过,他赶不及的,她等不到的。
落璃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等了,二十五年前我和他的故事就该结束了,是我自己不愿接受现实,兜兜转转,困住了我自己。我累了,这个结局我认了。落璃的半生虽然过得不算好,但司空长风的半生是顺遂而幸福的,这就值得了。”
百里东君也发现了落璃的状态,停下了输内力,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难道就真的要这样吗?就真的来不及吗?
看到落璃现在的样子,百里东君知道,他劝不动了,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天边那条地平线,太阳就要升起了。
“落璃,是不是这一次我没来,你会一个人孤寂的死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发现。”听着百里东君小心翼翼的询问,落璃将头靠在百里东君肩上,轻声道:“所以,东君,谢谢你来这一趟,至少,让我死得不是那么无声无息。”
那一刻,百里东君已经泪目,他抬手揽住落璃的肩,把她往怀里抱紧,仿佛想以这种方式温暖落璃慢慢冷下来的体温。
落璃静静的看着天边那一抹正在缓缓升起的太阳,就这样看着,仿佛想在那个方向看到想见的人的身影。
百里东君敏锐的感觉到远处有人正在极速的赶来,立刻兴奋的跟落璃道:“落璃,他来了,我感觉到他了,他就快到了。”
落璃耳边已经听不清什么声音了,但还是听进去了几个字,趁着自己的眼皮没有完全合上时,喃喃道:“真好,他来了,可是我看不到了……”说完最后一个字,落璃的意识已经坠入了黑暗中,眼睛也合了上去。
她的声音太细了,百里东君没有听清,还没来得及拼凑答案,当他看到曙光中的那一抹身影,回过头想告诉落璃时,发现她已经走了,她并没有看到那太阳升起的方向有一个人影正在赶来,就快到了。
司空长风分秒未休,一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当他终于看到哪座紫云岛时,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可越是靠近那紫云岛,司空长风便发现有些不对了。
紫云岛上的紫藤花正在消散,消散的速度很快,不过眨眼间,岛外围的紫藤花便已经全部消散,只剩下一些枯树断枝。
司空长风心情愈发沉重,速度更是快上了几分,直冲岛中心而去。
等司空长风落在那院中之时,看到的却是秋千上百里东君坐着,他的手还横在空中怀里抱着一个人,他怀里的是他心心念念了半生的人,周围是向下掉落消散的紫藤花瓣,衬得那秋千上的人是那么的孤寂。
他看到百里东君抱着那人满眼通红,满脸泪痕的仰头痛哭,嘴里喊着“落璃,落璃……”那一刻,司空长风知道,他来晚了。
不,他不信,司空长风睁着因为一路赶来的满是血丝的眼睛,双拳紧握,他踏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百里东君,一直走到石桌前,他看到了百里东君怀里银发斑驳模样却是二八年华,与当年离去时并无二致的落璃时,心里的那根弦似乎一下子崩了,他的心好痛。
百里东君就这样无能为力的感受着落璃的身躯一点点凉却,温度一点一点消失殆尽,周边因她而存在的所有紫藤花也随着消散,只留下枯树断枝,不留一点痕迹,就跟她这个人一样。
他痛彻心扉,他再一次在他怀里亲手送走了他的挚友,眼睁睁看着她生机耗尽,体温消散,就这样死在他的怀里,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百里东君看到眼前的司空长风,他做不到冷静,所以他遵从了自己的本能,质问出口,“司空长风,你为什么不快一点,就差一点,就差一点落璃就能见到你了,就差一点啊!”
司空长风在百里东君的质问下,低下了头,他不知如何辩驳,他到现在还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落璃就死了,怎么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阿璃呢!她怎么了?百里东君,你告诉我。”司空长风嘶哑着声音,就这样抬起头来凝望着质问着他。
看着岛中最后一点紫藤花都消散了,百里东君这才稍微冷静了下来,看着眼前嘶哑着声音凝望着他质问着他的司空长风,他不知道怎么去说。
因为此时的司空长风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百里东君将怀里已经沉睡的人轻柔的放到司空长风的怀里,看着司空长风颤抖的接过落璃,在触到她冰冷的体温后楞在原地,最后死死的抱紧怀里的人,把头靠近怀里的人,痛苦的无声嘶吼着。
百里东君也很难受,他无力的直接把身体靠在已经枯萎的紫藤秋千上,眼中浮现着深深的苦涩和难过,他整个人像没了生气一样,只听他轻轻开口,“我曾以为这紫云岛是落璃给自己选的归隐之地,没成想这里根本就是一个牢笼,或许连落璃都不知道,是落璃自己给自己建的牢笼,困住了她自己。”
百里东君才刚开口解释,凭着这三两句话,司空长风便已经察觉到后面他说的一切恐怕会颠覆他的所有,可司空长风并不想阻止,他要知道真相,他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他有太久没有听到落璃的消息了,他一点都不了解她的情况了。
谁能知道,再见之时,就是她冰冷的尸体了。
百里东君的声音继续传来,“司空长风你知道吗?二十五年前你是放了她自由,可是她没有放过她自己,所以这些年她过得一点也不好。她根本入不了那神游之境,也没去那自由的江湖,反而来了这个遥远又孤寂的小岛。她奏过三曲无忧求的是忘却前尘,可她一次又一次的想起来了。直到五年前,她走投无路,动了禁曲,连带着她的暮雪琴封了,禁曲反噬使她修为永祭,容貌回溯到二十八岁的样子,时光不逝容颜不改又如何,她要死了,她已经知道最后的结果了,所以她认命了。”
听到暮雪琴封了,司空长风猛地看向那石桌上摆着的暮雪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把暮雪,那是他与落璃亲手所制,也算暮雪的半个主人,如何能察觉不到这琴的状态。
司空长风抱紧怀里的落璃,踉跄的将暮雪琴托向自己一点,将手覆在暮雪琴上,一片死寂,不管他如何拨动琴弦,不管他输入多少真气,那把暮雪从始至终都是死寂一片,没有半分回应,如同一把哑琴一般。
暮雪有灵,这般动作下毫无回应,他能感觉到那琴早已经沉寂了,可不就是封了吗!
那一刻司空长风心疼欲裂,刺骨的疼痛从心口席卷全身,那般痛入骨髓之感让他一向屹立的身躯有些摇晃,他不得已将后背撑在石桌上依靠着自己的身体,却还是牢牢抱紧怀里的落璃,害怕她受到一丁点伤害,而他自己却是痛不欲生。
还有她二十五年前就修为停滞入不了神游了,三曲无忧使她忘却过前尘却又再次回想起来,使她去不了那自由的江湖了,这个原本应是她归隐之地的小岛,变成了囚困她的方寸之地。
更撕心裂肺的还在后面,百里东君犹如刀割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猜,她是因为不愿打扰到你的生活,所以才选了这里,这里离大陆很远,坐船都要一两天,这样她就出不去了,以此来禁锢束缚住自己的脚步。连我都没有看出来她的情况,要不是这一次她为千落奏了一曲一枪镇魂,我根本不知道她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无力回天。”
百里东君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完全哑掉了,他死死抓着那秋千上紫藤枝条,粗糙不平的枝条磨破了他的手掌,血迹侵染入那枝条之中,可他本人毫无感觉。
百里东君回想起那最后十二个小时下的落璃,心痛到不能呼吸,那时的她该有多难受,明明知道结局,却还是有那么一丝期盼,最后发现期盼破碎了,就差那么一点。
“如果这一次不是我意外带千落他们来这一趟,或许她就真的死得无声无息,乃至再过五年后我来此才会发现这件事,那时,她已经死得毫无痕迹。你看,她算得多好啊!没有打扰到任何人,就这样一个人默默的蜷着活,孤寂的死。”
百里东君红着眼,嘶哑着声音,控诉着落璃的狠心,控诉后还是难过的落下了眼泪,怜悯而又心疼道:“可是司空长风,我看得出来,她一直在等你,等了二十五年,等到了最后一刻。明明我都看到你了,可她还是来不及看上你一眼,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等到你了。”
百里东君的话如覆骨之蚁,一点点谗食着他的骨骼,锥心之痛也不过如此,特别是怀里落璃冰冷的温度传来,冻彻心扉。
情绪翻涌下,司空长风只感觉心如刀绞,心脏骤停而又慌乱暴动,此前已经好得差不多的心脉不齐之症,就此被勾连起来,司空长风紧紧捂着痛彻心扉的心口,不受控制的连喷出好几口血,他慌张的用手接着,害怕弄脏了坏里的爱人,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血迹的蔓延,还是染红了爱人的衣裙,他慌张的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最后,他放弃了,更加紧绷的把怀里的爱人抱紧,根本没管额间的冷汗,也没注意自己脸上唇间更是毫无血色,整个人破碎不堪的。
那一刻,司空长风的世界崩塌了,一切的一切他都明白了,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未曾见面的等待,未曾出口的思念,未曾解释清楚的过去,未曾说出的道歉,未曾道别的错过,都无法再说于她知,她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当年,他以为放她遨游天下,自由自在,她会过得很好,毕竟他知道,落璃她从不是那会被一座城一个人束缚住的人,她生来就该翱翔天际,潇洒自在,不该被束缚。
而他与她不一样,他生来空空,去也空空,来去如风,一旦没有束缚,是会一去不归的。那时,他没得选,雪月城不能没了他,他只能留下,所以,他选择了放手。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因为他当年选择了放手,他们两个人最后的结局竟是这般惨淡收场。
落璃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的,她本该值得这世间所有的幸福,她本该自由自在,遨游天下,成为那世人敬仰的天下第一琴仙的,她本该一生顺遂无忧的,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从未想过落璃的结局是这样的,明明当年的她意气风发,年纪轻轻二十五年就已经是半步神游了,如今二十五年过去了,她落得一个武功全无,满头华发,脆弱不堪的样子。
或者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这个紫云岛早就成了囚困住她自己的牢笼,不但困住了她自己的脚步,连她的生命也困在了这里。
这二十五年来她或许都在等待着他的到来,她压抑了整整二十五年的对他的期盼和情愫,不敢说出打扰到自己,她太傻了,什么也不肯说。
不对,是自己太傻了,当年为什么要觉得是为她好,从而拒绝她,不愿她因为他而留在那雪月城,是他的错,是他以为她不该因为自己而选择委屈自己,从而被禁锢在雪月城中,失去了她的自由。
或许,对她来说,因为他而留在雪月城从来都不委屈,那也不是所谓的禁锢,因为她心甘情愿。
她对他的爱太深了,深到这世间无人能比。
司空长风无法想象,当年落璃离开了雪月城,是怎么一步步看着暮雪琴封禁的,是怎么在无边的孤寂中等待无望的重逢的,是怎么在这座孤寂无人的紫云岛上活下来的。
那是整整二十五年啊!不是二十五天,不是二十五个月,它可以是二十五天,可以是二十五个月,也可以是二百五十年,可它偏偏不能是一个普通人的二十五年,普通人又有多少个二十五年啊!
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他不该放手的,他不该拒绝她的,那样,落璃的结局就不会是这样的了,一切都怪他,都是因为他啊!
司空长风再一次忍不住心脉上如刀割凌迟般的疼痛,再次吐出几口鲜血,整个人修长的身躯佝偻了下来,整个人瘫倒在那暮雪琴前,发丝凌乱,眼中满是猩红的血丝,眼底满是悔恨的泪水,脸颊上满是泪痕,鲜红的血迹染红了他的嘴角肌肤,他整个人既狼狈又痛苦。
可他又紧紧的护着抱着怀里的爱人,温柔而缠绵,一点也不肯放开的样子。
看着司空长风这般狼狈不堪的样子,百里东君不知如何安慰,这真相是他说出来的,也是他让司空长风知道的,可他不能不说。
因为他不说,这一切,司空长风就不知道了,一切会随着落璃的死埋葬在过去,无处追忆,如此,落璃也太可怜了。
二十五年前种的因,二十五年后结的果,一切本就是如此,逃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