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茗世在图书馆被敲门声吵醒,她打开手机看了一下,现在是10月7号了。
微微动了一下身体,盖在身上的《珠穆朗雅古行记》,两本笔记本和几根铅笔滑到地上。
她费力地站起身,走到门边问道:“谁?”
管理员的声音:“有记者采访!”
吴茗世打开门,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记者微笑着看她,他身材非常好,宽肩窄腰,看得出锻炼痕迹,配合着剪裁精致的衬衫,一下戳中吴茗世的审美点,她有点困惑,迷迷瞪瞪地多了看两眼。有点眼熟,她感到不安。
他礼貌地说:“吴女士你好,您看上去有些疑惑,是我打扰您了吗?”
“呃…呃不是的,抱歉。”吴茗世摇摇头,“你身材非常好,实在完美了,让我有些困惑为什么为什么能漂亮。”她用力擦了把脸,“不好意思我失礼了,请让我先洗漱一下吧。”
她走出房间关上门,到厕所里洗漱,把脸打湿,盯着镜子半天才回过神,把思想从被拦腰斩断的喜马拉雅山脉里抽回,呃……北美联盟切割的哈雷彗星碎片流落在哪里了?应该有找回的可能,按《环时代前统记》早在前773年就……
吴茗世扇了自己一巴掌,她闻到自己身上十多天没洗澡发散的馊味,打结的头发一搓搓垂下,像是尼格罗人喜欢的脏辫。
她扎了一下头发,洗洗脸,镜子里的生物勉强有了点人形。
走出厕所,她向记者伸出手握了握,“您好,请问您是哪家报社的记者?”
“学姐您好,我是汉海环地质学院宣传部的,我叫燕川青云,您叫我燕川就好。我们希望能借用您几分钟时间进行采访,为我们570年校庆特别校报写一个优秀校友访谈。”
吴茗世接受采访,燕川青云问的问题很简单,就是一些学习方法,相关经历和心得之类的,他的采访比那些报社的轻松的多,报社记者的问题需要小心回答,他们总想从她身上找爆点。
看着燕川青云,吴茗世突然想起来了,他的举止神态有点像燕沽塘青云。
采访结束,燕川青云道了谢要离开,吴茗世叫住他,“我能问你几个私人问题吗?”
燕川青云恭恭敬敬地点点头说:“啊,当然可以。”
“你认识燕沽塘青云吗?”
“当然认识!燕沽学长和我是在同个幼儿所出生的,他时常有来幼儿所捐献或者宣讲。就是他推荐我来找您采访的,他说您是个热心的人,会认真地回答我们学生的问题,而且给出的建议都很非常实用。”
我是吗?吴茗世有点别扭,摸摸脖子,感觉燕自己突然矮了一截,“呃,我一直以为,他不会记得我。”
“燕沽学长说他很仰慕您!”
仰慕。
吴茗世打个哆嗦,心跳加速,寒毛根根竖起,一股热气从脑后往面颊烧。
“您这么有名,他就是想忘掉您也不可能啊。”燕川青云笑着说。
他笑起来也很有燕沽塘青云的样子,不温不火,带着一股包容劲儿,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喜欢你。”,这很容易就让人卸下了心防,勾引你不由自主越靠越近。
“他现在在哪里工作?”
“燕沽学长不经常提起他的工作,他只说过他在房日兔区为政府仓库工作。”
“他一定是在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吧。”
燕川青云认同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吴茗世递给他一张名片,说:“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可以加我的快讯。很高兴今天能接受你的采访。”
“谢谢!”燕川青云接过名片,吴茗世送他到图书馆门口,目送离开。
图书管理员在旁边吹口哨,“吃得真好!不过你是不是该洗澡了?我隔着十米都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
吴茗世叹口气,“有采访的人应该告诉他们提前三天预约。”
“当然我一直是这么做的。但这是你的学弟啊,你说过地质学院的人可以直接引见。”
“好吧。”吴茗世说,离开图书馆,做固线回到家,洗完澡打算放松一下,联系了秧华山里,秧华也正好有空,约在21城新食代餐厅见面。正好秧华山里上次帮了自己,也该好好请一顿饭。
提前预订好了包厢和餐点,吴茗世准时到达,秧华山里在众人中鹤立鸡群,一大根的高个儿,杵出耸动的人流,笑着向吴茗世挥挥手。
吴茗世带她进到包间,两人边吃边聊。
“你最近又泡图书馆吧?”秧华山里问。
“是啊,得为下一次探索做规划。”吴茗世说,“真难受,每次都是在刀尖上走,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
“试过再一次投研究院的简历了吗?”
“前两年不是试过了,一口回绝,就因为我本科有挂科纪录。”吴茗世说。
秧华山里抿嘴一笑。
吴茗世问:“你有高见?”
“我觉得你应该也知道,研究院肯定不会为了那么点小事拒绝你这个名人的。”秧华山里说,“我猜,我猜的啊。你在隐形的行为检测上没有通过。”
“可是我都通过了持枪证测试。按理来说那个应该比研究院的观测要严格的多吧?毕竟隐性观测只是整体考量的附加项目。”
“茗世,你也知道,我的直觉非常准,所以猜测大多数时候不会错。按我自己和研究院里人交涉的经历来说,他们中另一部分人,有真本事。我现在给你说一些我的猜测。”
秧华山里拿筷子在碗里的米粒上指指点点,说:“首先是有关于你的,你的长处。第一,你善于整合信息。第二,你总爱追根究底。而且总是爱往别人痛处追究,有的时候我都被你搞得很尴尬。第三,你很喜欢虚与委蛇。研究院属于政府,他们只需要你办好自己的事情,需要的是稳妥。前两点如果程度合适,那是优点,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你有点过火了。”
“好吧。”
“其实现在的工作蛮适合你的。对吧,【刀尖舞者】? ”秧华山里故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吴茗世痛苦地皱起脸,“别喊那些报社取的尴尬名字了。”
“好的,【穿越风暴之人】。你最近看过那个爆炸新闻吗?湿婆环又发生了自杀性爆炸事件。”
“又来。”吴茗世并不感到奇怪。
“是的,几个女人,身上绑着炸弹冲进了政府大楼,啧啧啧。”秧华山里摇摇头。
“他们居然能通过审查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秧华山里不以为意,“作为唯一一个还在用子宫繁育后代,针对女人的暴力判罪率断层第一的环,他们应得的。仇恨一旦被点燃,它比死亡更恐怖。”
“针对女性的暴力犯罪,南亚在环时代之前就是第一了。”吴茗世说。
“我不理解。体外繁育这么成熟,为什么不用呢?”
“风俗。”吴茗世说,“不过上一次爆炸事件我有关注,非常奇怪的,这些犯罪者都去过地表,而且犯罪者以女性居多。而在湿婆环百分之九十九的犯罪都是男性,但是在这种针对社会的自杀性袭击者里女人占比却出奇地高,而她们都去过地表——地表会不会和爆炸有关?”
秧华山里耸耸肩,“你更有解释权。你可以不用任何防护地在地表呆上几个月,你有感觉自己有什么不同吗?其他人十天甚至一天就要开始头痛了。”
“我没感觉。不过我现在有一种猜想,地表会不会有一种辐射会影响人的记忆?你看,【记忆战争】,顾名思义,就是把记忆给灌进人的脑子里,然后人的精神不就紊乱了吗,可能环时代的人就是用这个东西来打仗的了,他们在这方面的技术这么发达。你看,他们丢到空中的电子云壳,现在都还在阻止我们的机器下去,甚至连更细致的观测都做不了。”吴茗世说。
“哈!不可能。辐射确实可能破坏人的脑部结构,影响记忆,但是没有可能会把记忆灌进人的脑子里,就算能影响,也只是能影响一些瞬时记忆。按我们的研究来说,受地表影响的人物并没有出现一些什么脑内闪回的现象,出问题的大多都是记忆大篇紊乱,也就是影响了长时记忆系统,而且是创造了新的记忆,旧记忆一般不变。长时记忆系统扎根于大脑基本结构,改变长时记忆就需要改变大脑结构。”
说到这里,秧华山里用食指敲了敲太阳穴,”我们就是例子,我和你成为朋友之前和之后的大脑结构就不一样,我的大脑神经元专门长出了几亿套的神经突触,用来把有关你吴茗世的一切记住。而辐射不可能这么精确地就创造突触。”
“所以你们有研究出来什么原因吗?”
秧华山里小声说:“政策不让。”
“政策?”
“注意!要对政策严肃,隔墙有耳。你看看,如果你进了研究所,你会放弃这个机会寻找真相吗?不听话的小孩不会知道秘密。”
“不一定。我是小孩吗?”
“按我说,说不定你会放弃。”秧华山里说,“最近有一项技术出来了。但是我的权限还不足以了解,只知道它可以让最凶恶的杀人犯变成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会微笑的【完美公民】。”
吃完饭,两个人沿着观光栈道散步消食,四周无人,栈道下是璀璨的城市,天环的屏幕上播放星空影像。
吴茗世俯视繁忙的城市,问道:“秧华,我在想,我请你帮忙移出发配名单的那些人,你是不是可以硬保他们?”
秧华山里说:“当然,很简单。怎么了?”
“秧华,我有点害怕。”吴茗世转过头看向她,“你看,罗盘锦只是拍卖行的一个区经理,就能轻易把一家五口人送到地表,而你又能简单地把他们就出来。他们的生死就这么被一言两语决定了。”
秧华山里笑笑,说:“这些事你不应该早就知道吗?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人,那么关于他们的决定,当然也是无关紧要的,这有什么好怕的?”
“【无关紧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相对而言的。他们对我们无关紧要,但是我们对于更高层的官员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
“你可是名人,不会无关紧要的。”秧华山里说。
“那你呢?我直说吧,你是医疗部箕水豹区调度部门副部长。在你的上面有统领调度部门的班子,而除了调度部门,还有计划部等十多个部,还有统领这十多个部的总部长,但是这个总部长又只属于箕水豹区,其他12个区有各有自己的总部长,这些总部长又服从于上层的医疗部总班子,总班子里也有严格的等级划分。 然而,这只是医疗部门,而医疗部门可以说是政府部门里结构最简单的了。除此之外,又有财务部,法律部众多更复杂的部门。而在这些部门往上又有更高的领导人。我无法想象他们的权利有多大。那他们捏死我们,是不是就像我们决定被发配者的命运一样简单?”
“所以我很老实,茗世。”秧华山里垂下眼眸说,“耍一些自己权利范围内小手段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后果,不要看不该看的,不要说不该说的。不要往上看。”
“……不要往上看。”吴茗世小声说。
天环宽阔无垠的墙壁几乎看不出弧度,向两边无限延伸,一直到视野发白的尽头,21城还没有结束。而在更远处,还有其他箕水豹区的40个城在看不到的地方运转,箕水豹之外还有12个区,最庞大的房日兔区的城数量达到了198个,而这也只是在汉海环之内。天环撒下的渺小雨点落在吴茗世的鼻尖,冰冷孤独,让她一哆嗦。
天环裹挟着几十亿颗跳动的心脏,在无声的宇宙里缓慢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