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峤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地装睡,听到案头杯盘碰撞的声音,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
早知道应该跟着晏宗主起身,李小娘子都已经进屋来了,难道要当着她的面下榻吗?那成何体统。
闻听晏无师之言,羞的蜷成一团,真想立刻掀开被子问他一句,谁脱衣服睡了?李秋宁也是羞涩的很,赶忙告罪退出了房间。
他闷在被子里憋的满脸通红,等李秋宁脚步声远去,就赶紧掀了被子坐起身来,低声辩了一句
“我穿着衣裳呢……”
晏无师其人,确是喜怒无常,有时杀伐果决近乎不近人情,有时又温柔细致,体贴人心——比如此刻。
“多谢晏宗主。”
米粥清甜温热,配上新鲜的菜蔬很是可口,短短几日相处,他似乎已将自己的口味摸的明明白白。
“晏宗主向来说一不二,你若决意要照顾李小娘子,自有你的道理,贫道岂敢置喙。”
“嗯,穿着衣裳呢~本座故意说的,不然李秋宁会老实的离开?”
晏无师挑了挑眉,喂人吃完饭,又贴心的给他擦了擦唇,照顾的无微不至。
用完膳,晏无师收拾了包袱出去,见李秋宁在外等候已久,嘴角勾起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李美人,马车在昨夜,本座就准备好了”
引着他与李秋宁入了马车,而自己也是驾车赶往浣月宗
“此途遥远,沈道长身子也不怎么好,可能耽搁的时间会很长,李美人见谅”
路过一处驿站停下,正午时分,留步此处饮酒解乏
“你们吃,本座吃不惯这些东西”
晏无师在沈峤手中的饼吃的还剩一口时,突然伸手夺过放入口中,咀嚼咽下
“本座又饿了,嗯~味道还不错,沈道长再吃点吗?”
倒了杯热茶放在人手中。再看李秋宁拘谨的样子哼哼笑了几声
“沈峤眼睛看不见,自然需要多多照顾,你若伤了残了,本座自然也不会置之不理”
其实说完方才那番话就有些后悔了,如今的他身无长物,形同废人,说这等近乎吃醋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实在是不妥……沈峤心中羞愧不已,这餐饭吃的有点食不知味,好在他并未再说什么。
饭罢,简单收拾了两件衣裳,又包了水筒和糕点便可赶路。在人安排下摸索着上了马车,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不向李小娘子那边多瞧一眼,下车用膳也避开她入座。
道旁驿站虽有酒食供应,食物却粗粝不堪,对沈峤来说,只要填饱肚子就心满意足,于是要了滚热的茶汤,掰开干硬的咸面饼,配着茶慢慢吃。
吃到最后还剩一小块,正要入口却被身侧之人抢去吃了。接过茶水无奈说道
“贫道记得,晏宗主向来喜洁,不爱与人共用茶具,你若想吃干粮,桌上还有许多。”
李秋宁听了他的话面色泛红,也不敢反驳,低头默默咬着驿站提供的粗面饼,似是不小心咬到了沙石,蹙着眉很是痛苦。
沈峤见状剥开荷叶裹住的那包点心和果脯放在桌上
“面饼粗硬,李小娘子请用些糕点罢。”
“阿峤就是洁啊,本座自然喜欢”
晏无师支额看着他的动作,似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
“沈道长好会照顾人,本座一路驾车劳顿,不给本座分点糕点也就算了,就连热茶都不给倒些吗?”
他挑了挑眉,顺手端过给他倒了的热茶饮了口,觉得有些烫了就吹吹,再次抿了一小口才重新放回原位
“沈道长~你关心多关心一下我吧,再怎么说本座也是救了你一命的人,你把吃的都给了李美人,我吃什么?总不能从美人嘴里夺食吧?”
后面‘美人’二字并没有定义是谁,但大多数倾向于他“是我疏忽了。”
沈峤本是打定主意不同他多说话,可是才坚持了片刻,就又心软了,松手让人端走了茶汤。
“点心和果脯就摆在案上,谁都可以吃,这附近方圆十里再无客店,先用些糕点垫垫肚子也好。”
沈峤说着拣起一块夹有杏肉的卷酥向他递去。
不料就在这时,一只女子的纤纤玉手托着一块压成花朵形状的豆糕,也同时送到了他的面前。
转眸望去,只见李秋宁眼波流转,含羞说道
“小女子食量不大,用上两三块糕点也就饱了,出门在外便宜行事,晏宗主和沈道长不必刻意照顾小女子。”
晏无师看着面前的两块糕点勾唇一笑,故作为难的不知接谁的好
“哎,本座选择困难啊。但如何都不能让美人寒了心不是?”
接过李秋宁手中的豆糕咬了一口,下一秒捉住面前人的手,张口含住他手中的卷酥,舌尖有意无意的舔舐过他的指尖
“谁说本座不爱吃这个的?豆糕虽好,过于甜腻,若是谢陵他或许吃,但本座更喜欢清淡些的”
身旁过客看到这一幕纷纷猜疑晏无师与他的关系。
有人猜测李秋宁自己的妻子,也有人猜测自己与他才是一对,而那李秋宁是个后来者,猜测的再多,也只轻描淡写应笑了一声,并没有反驳
“妻子,朋友,对手——”
晏羽手指轻扣桌面,笑容不减的看着沈峤,好似说的话一一对上了他
“沈道长觉得,本座带李美人回去,是给他浣月宗宗主夫人的名分好,还是做本座的贴身侍女的好?”
他忽然恍然大悟一般
“啧,可是本座不会怜香惜玉啊”
两块糕点几乎挨在一块儿,等待着他的抉择。
沈峤忽然就觉得好生尴尬,自己这么做,倒像是和李小娘子较劲一般。
他率先接过豆糕,李秋宁很是惊喜,然而她满脸的欢喜很快就又滞住了。
指尖濡湿温热的触感太过明晰
“晏宗主……”
那只手缩回也不是,继续举着也不是,只能装作倒茶,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恰好是他喝过的那杯茶。
身后的议论声断断续续传到耳内,越说越是离谱,沈峤听到后来满面通红,而对面的李小娘子也低垂粉面,有些坐立不安,还时不时偷偷向他望上一眼,听到宗主夫人四字,她眼中满是希冀。
沈峤瞧着身侧这人轻而易举就撩动了小娘子的芳心,眉心微微一跳,握紧了手中瓷杯
“晏宗主说笑了,晏宗主既已收李小娘子入门,李小娘子便是你浣月宗的门人,要如何安置,自然是晏宗主说了算。沈某一介外人,怎可干涉浣月宗门下事务?”
“好啦好啦,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晏无师覆上他握紧瓷杯的手,抚了几下
“握这么紧作甚?杯子捏碎了,可就要把你抵在这里,我带着李美人远走高飞了”
原本还满脸笑意,忽然间冷了下来,收回手望向门外“本座以为你会老实点,怎的,见他这般被我摸来摸去,你心里不舒服了?哼”
谢陵随着一阵清风拂过,立足于驿站门前,双腕泛红,不用猜想便知是锁链摩擦导致的
“………无耻狂徒”
说罢,他抬掌朝晏无师打了过去,两人从内打到外,非是切磋,招招致命
沈峤对于他这种随时而发的“戏言”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将手往袖袍内收了收,正待说话却感受到了异样。下一刻,一道熟悉的身影跃入门内。
“谢陵!”
扶着桌案猛然站起身来。
他二人这一动手,周围的长案和杯盘也都被纵横的真气击翻,李秋宁和几个围观的旅人吓得不轻,几乎是瘫坐在地。
“李小娘子,你在此处藏好,不要随处走动,晏宗主很快便会来寻你。”
沈峤捞起一张方桌竖起放在她面前,替她挡住可能飞来的瓷器碎片。
随手拾起不知是谁丢在地下的一根竹杖,摸索着追出门去,激荡真气带起阵阵狂风,他二人旗鼓相当,招招都往对方身上使劲招呼。
“二位可否暂且罢手?再打下去,这家驿站只怕要被二位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