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人

许佳的高中毕业纪念册里，夹着一张从未送出的纸条。

"祝你前程似锦。——许佳"

简单到近乎敷衍的七个字，她写了二十多遍才勉强满意。最终这张纸条还是没能送出去，和其他关于刘耀文的记忆一起，被锁在了她床头柜的铁盒里。

大学四年，许佳主修市场营销，辅修心理学。每当有人问她为什么选择这个奇怪的组合，她总是笑笑说"因为感兴趣"，只有她自己知道，心理学是因为刘耀文当年在图书馆常借的那本《梦的解析》，市场营销则是因为听说星耀企业最看重这个专业。

"佳佳，你真的要去星耀集团面试啊？"室友苏琪趴在床上，看着许佳熨烫明天要穿的白色衬衫，"听说竞争超激烈的，几百个人抢一个岗位。"

许佳小心地将熨斗从领口移开："试试看嘛，万一呢。"

"你明明拿了那么多offer，干嘛非要去星耀？"苏琪翻身坐起来，"恒盛给的薪资不是更高吗？"

许佳的手指微微一顿："星耀的发展前景更好。"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最亲密的大学室友，星耀集团对她而言从来不仅仅是一个工作机会。那个四年前在毕业典礼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少年，如今已经是星耀集团的少东家。根据财经杂志的报道，刘耀文留学归来后直接进入家族企业，担任市场部副总监。

许佳不需要和他有什么交集，她只是想，或许某天在公司的某个角落，能远远地看他一眼。一眼就好。

面试当天，许佳提前一小时到达星耀大厦。这座玻璃幕墙的现代化建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座水晶宫殿。她站在大楼前，仰头数着楼层，猜测刘耀文可能在哪一层办公。

"许佳？许佳是吗？"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性从旋转门走出来，"我是人力资源部的李敏，你的面试官之一。你来得真早。"

许佳慌忙收回目光："李经理好，我想提前来熟悉一下环境。"

李敏友善地笑了笑："跟我来吧，其他面试官还在开会，我可以先带你参观一下。"

电梯匀速上升，许佳的心跳却不断加速。透过玻璃幕墙，整个城市的景观逐渐展开，她却无心欣赏，眼睛紧盯着电梯按钮旁的公司楼层分布图——市场部在22层，副总裁办公室在28层。

"你申请的是市场部助理岗位，"李敏边走边介绍，"这个职位虽然基础，但能接触到核心业务，发展空间很大。"

许佳点点头，目光扫过每一个开放式办公区，希望能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当然，她没有那么幸运。

面试进行得很顺利。许佳的专业成绩和实习经历都很出色，面对案例分析也能提出独到见解。当首席面试官——市场部总监张毅问她为什么选择星耀时，许佳给出了一个精心准备的、专业得体的回答，只字未提那个埋在心底四年的秘密。

一周后，录用通知如约而至。许佳捧着邮件在宿舍里转了三圈，然后打开购物网站，下单了三套新的职业装。她需要看起来完美无缺，尽管可能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她。

入职第一天，许佳比规定时间提前了四十分钟到达公司。前台小姐还在吃早餐，惊讶地看着这个过分积极的新人。

"您来得真早，"前台小姐擦了擦手，"员工卡还没做好，我先给您一张临时门禁卡吧。"

许佳道了谢，接过卡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请问...市场部的上班时间是？"

"九点，但刘总监通常八点半就到。"前台小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很多女同事都喜欢早到。"

许佳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这么容易被看穿，更没想到刘耀文的行程是公司公开的秘密。

市场部的办公区宽敞明亮，许佳的工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但她很满意——这个位置正对着电梯间，只要有人从高层下来，她都能看见。她小心地整理好桌面，放上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然后开始熟悉工作资料。

八点四十分左右，办公室渐渐热闹起来。同事们好奇地打量这个新来的女孩，许佳微笑着自我介绍，眼睛却不时瞟向电梯方向。

"在等谁呢？"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凑过来，"我是陈露，比你早来半年。"

许佳慌忙摇头："没等谁，就是...熟悉环境。"

陈露意味深长地笑了："22楼到28楼的电梯在右边那个，刘总监一般九点十分左右会下来开晨会。"

许佳的手指僵在键盘上，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直接的戳穿。好在部门主管及时出现，召集大家开早会，解救了她的尴尬。

接下来的一周，许佳逐渐熟悉了工作流程。她做事细致认真，交给她的任务总能提前完成，很快就在同期新人中脱颖而出。每天早晚，她都会"恰好"在电梯间附近逗留，希望能遇见刘耀文，但始终未能如愿。

"别灰心，"陈露某天午饭时对她说，"刘总监这周去新加坡出差了，周五才回来。"

许佳差点被汤呛到："我...我不是..."

"得了吧，"陈露翻了个白眼，"全公司一半单身女员工都盯着刘总监，不差你一个。不过他从来不吃窝边草，你死心吧。"

许佳低头搅拌着碗里的汤，没有解释她对刘耀文的"关注"已经持续了整整六年，从高中礼堂的阳光到他手中那把黑色长柄伞。

周五早晨，许佳比平时更早到公司。她换上了新买的淡蓝色连衣裙，涂了淡淡的唇彩，甚至在耳后喷了一点点香水——都是不会引人注目却又足够精致的小心思。

八点五十五分，许佳拿着水杯走向茶水间，这是她计算好的时间。根据陈露的情报，刘耀文出差回来后第一天通常会先来市场部开早会。果然，当她走到电梯附近时，右侧的专用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了。

刘耀文走了出来。

他比高中时更加成熟挺拔，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眼间多了几分凌厉。许佳站在原地，感觉呼吸变得困难，手中的杯子差点滑落。

刘耀文大步流星地朝市场部会议室走去，目光扫过站在茶水间门口的许佳，没有一丝停留，就像看一件办公室家具般自然。他身后跟着两个助理模样的人，正在快速汇报工作。

许佳僵在原地，耳膜嗡嗡作响。她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彻底的漠视。刘耀文的眼神里没有疑惑，没有熟悉，什么都没有——他根本不记得她。

"看见了吧？"陈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刘总监就是这样的，对谁都冷冰冰的。上周新来的实习生给他送咖啡，直接被无视了。"

许佳机械地点点头，喉咙发紧。她应该庆幸至少没有被当面训斥，但这种彻底的遗忘却比任何反应都更伤人。六年了，她珍藏着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碎片，而他甚至不记得曾经有一个学妹借给过他一把伞。

"对了，下周的年终汇报你要准备一下，"陈露说，"新人也要做个人展示，刘总监会出席。"

许佳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别高兴太早，"陈露压低声音，"上次有个新人讲得不好，被刘总监当场问得下不来台，第二天就辞职了。"

这个消息没有吓退许佳，反而让她更加认真地准备起来。如果专业表现能引起刘耀文的注意，哪怕是作为下属被记住，她也心满意足。

接下来的一周，许佳几乎住在了公司。她反复修改汇报PPT，练习演讲直到喉咙沙哑。每一个数据、每一个结论都经过反复验证，甚至准备了可能被问到的所有问题的答案。

汇报当天，许佳穿了一套稳重的藏青色套装，头发整齐地扎成马尾。当轮到她的环节时，会议室已经有些沉闷，几位高管明显露出了疲惫的神情。

"下面由市场部助理许佳汇报'社交媒体营销效果分析'。"张毅总监宣布道。

许佳深吸一口气，站到了投影前。灯光有些刺眼，但她还是看清了坐在长桌尽头的刘耀文——他正低头看文件，似乎对这个新人的汇报毫无兴趣。

"根据三个月的数据追踪，我们发现..."许佳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没有丝毫新人的怯场。

随着汇报深入，她巧妙地将枯燥的数据转化为直观的图表，提出了几个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点。渐渐地，会议室里的气氛活跃起来，有人开始做笔记，甚至小声讨论她的观点。

"...因此我建议在下一季度调整投放策略，将预算向视频内容倾斜。"许佳总结道，"谢谢大家。"

掌声响起，几位部门主管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许佳偷偷看向刘耀文，他正好抬起头，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有意思的分析，"刘耀文开口，声音低沉冷静，"但你的样本量是否足够支撑这个结论？"

许佳的心跳加速，不是因为被质疑的紧张，而是因为这是六年来刘耀文第一次对她说话——即使只是工作上的提问。她早有准备，流畅地给出了补充数据和统计方法。

刘耀文点点头，没再追问，转而和旁边的财务总监低声交谈起来。但对许佳来说，这一刻已经足够珍贵——她终于不再是透明人了。

汇报结束后，张毅总监特意留下许佳："表现不错，刘总监很少对新人的工作表示兴趣。"

许佳抿嘴笑了笑，没有告诉总监，她为这十五分钟的汇报准备了整整八十个小时。

那天晚上，许佳破例没有加班。她回到租住的小公寓，从床头柜里取出那个铁盒。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与刘耀文有关的所有记忆：拍立得照片、蓝色水笔、折叠伞、毕业典礼节目单...她轻轻抚过每一件物品，然后拿出一本新的笔记本，在第一页写道：

"今天刘耀文问了我一个问题。他不记得我了，但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写完后，许佳打开电脑，开始为明天的工作做准备。屏幕的光映在她专注的脸上，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辰般闪烁。在这个巨大的都市里，她又一次找到了仰望那颗星星的方式，哪怕永远只能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