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都只是只替罪羊。
不可避免,当安荨已被枪决的父亲洗清了冤屈,大杂院里的人们终于在心中预感到一丝已发生的波澜。但过往的记忆还是很快腐朽气息掩去,尘灰也会以很快的速度覆上铁锈所带来的痛苦。
在安荨所处之屋,陈腐的气息却仍然浓重,数年未变的物什与过往的记忆仍然重合,桌上的合影相框仍与她指证害死父亲那时摆放相同。
当红枫被风拂过窗口,窗外的枝条早已被吹得簌簌回响。她从窗口看去,一个中年女人同样看到了她。她感到风吹的很冷,须臾,抬手,关窗,沉郁的名声刺入她的耳膜。
安荨又看向自己身侧坐着嗑烟的三爷,一缕青烟飘起,另一缕则从他的嘴里冒出。他也看着安荨,面色僵硬,“我们都以为你会在大城市里不会来。”
不过,她没有回应。因为屋里所有的尘土都被阳光隔着玻璃照的无处可躲,她决定先探寻这间屋子。毕竟,“这也是你从小待的地方。”三爷说。
而最靠近她的,便是灰地上破旧的拨浪鼓。
“咣当咣当咣当……爸在这,别哭了!”
安荨被他抱着,他的手里摇着一个拨浪鼓,如果不是因为安荨的哭声给他带来了痛苦,或许他会让她先哭着,自己去做饭,或者砍柴。但现在,他拿着安荨唯一的玩具,竭尽全力试图让她快乐。
安荨笑了笑,鼻子有了些抽动。她将拨浪鼓小心地从地上捡起,轻轻擦拭。她听到三爷哼了一声,有旋即咳嗽掩饰。门外好像有了脚步声,说话声。
她又看上床铺,床被上,还有一顶军帽。
“爸!你……你为什么一直戴着帽子?”
“因为……”他看着安荨,摘下帽子,戴在了她头上。笑着,抬头,看清了翻腾的紫红朝霞。
“我当过兵,当过护林人,你要永远记得……为人民服务,这让我看到了日出——你长大就知道了。”
而现在,她好像明白了些,那是他新的生命。
又恍恍惚惚,安荨听到了门外脚步声又响动,愈来愈近了。
“当年,安大哥一门心思都扑到了安荨身上,谁知……”
脚步声最后停到了门口,“要进来就进来!”三爷看着门,磕了磕烟斗。
“唉呀,听说安荨回来了!”
“四婶婶——”
听音色,安荨转头回应,神色却怔了怔。
就是那个中年女人,她的脸苍老了许多,嘴角却还像往常一样上翘着,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劲儿。
“安荨呐!大城市咋样?还好吗?”说话时她的眼睛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斜睨着安荨。“安荨呐!去你父亲坟上看一眼了吗?”她又说着,嘴角更往上翘。
(“诶”三爷拦住了四婶。)
安荨没有作声。她看向三爷,又看向四婶,最后落在了军帽上。
她好像又听到了远处更繁杂的脚步。
安荨明白,四婶嘴闲。他们,都知道她来了。门外的枫叶被人头掩盖,在新时期无法摆脱过往的人们又踩去了门槛上的尘灰,展现出身上的腐锈。
“那年……就是她指认了她父亲纵火烧林杀人……”
“是吗?”
热闹……盖去了窗外的风声。她沉默着,平静则幽禁了内心的世界。
直到,安荨看清了。一个年轻人
还有他脸上被烧伤的痕迹……
“荡荡”
拨浪鼓掉落。
“南边林子总有孩子偷逛,我去看看……”
“爸……爸!”
安荨哭着生气了,可他却捡起波浪鼓,“安荨,安荨,像小时候一样别哭,别害怕。”
之后,他走了,但安荨仍在远处跟着。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把你们的火灭了!”
后来,火光烧了山林,他与意外烧山存活下来的孩子们一起被警察带走。
安荨记得,那时候,整个院落里都是哭声。
“你还我孩子!你还我孩子!”
“别冲动,安荨,别怕,我们把你关起来是怕你被警察带走……告诉叔,告诉我们,是不是你父亲纵的火,是不是?!!!”
“叫你不说实话,叫你不说实话!还看相框是吧?我给你毁了!你父亲就是一个杀人犯!”
“安荨呐,你听我说……咱就说你父亲好不好?你说了你父亲,相信三爷……我回来能把他救回来……到回来,乡亲们和孩子团聚,你和你父亲……”
所以,最后,在法庭上,他看到了安荨被推上去。
“我……作为直接目……击人……我爸爸……纵火烧山,杀人……”安荨说着。
她浑身颤抖,而人们的欢呼如同远方奔腾的日落。
“对不起……对不起……”
她又看向相框,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一个女孩依偎着他,但他们的脸上,还有那时怨恨的人们所留下的深印红叉。她无法忍受了。
“我害死了我父亲……你们也害死了他!”
风完全静止了,世界也完全静止了,无边的沉寂笼罩了整个空间,袒露出它的面容。
“你说什么?”三爷站起身,放下烟斗,脸色涨红。
“我说!我后悔了,你们后悔吗?是你们,是你们逼的……”
“这关我们什么事?”四婶看她,“是你指证的你父亲。”
“那场火……”
“那场火,我当时的孩子死在了那!”门外一个女人扬起手上的孩子照片,大声反驳。
“我孩子伤了一只耳朵……”
……
他们说着,纷扰地遮去了太阳。最后,太阳落山,远方传来了寺庙的钟声,稀稀落落的星辰与地上的灯火带上了浓重的睡意。寂静中,三爷的烟斗又磕了磕。
“闹成这样,你满意了?”
安荨看他,沉默。不知为什么,又想起了当时,没有指证父亲的时候。人人都看着她,逼迫她,怒吼着,想要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