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当苦涩的气息顺着淋浴声弥漫，屋外沉郁的黑夜并不显得更加清亮。女看守卡瑟琳站着，再次看清了另一批从脏墙中走来的人们。在白月被黑云遮去了最后一角，为首军官来到她面前。灯光晃着，又照出了人们身上的阴影。

　　“辛苦了……”军官抬表，“这是第几批了？我忘了，您还记得吗？”

　　“第十三批了……长官”

　　“十三批……”军官抬头，突然笑了笑，含着无法言明的情绪，“那这是今天获得自由的最后一批了，小姐。”

　　而这让卡瑟琳沉默。不知为何，她眼睛向着军官身后最近的囚犯看去，趁着灯光，希望能看出他像上一批一样的期待与迷茫。只是，很奇怪，并没有——一个困苦的人，但眸子仍然清亮着，还让她怔了怔。

　　“……容我冒昧，看样子，这并非……那些人……”卡瑟琳终于在麻木中感到丝心中的波澜。

　　年轻的军官却拂拂袖子，并不在意：“是，是，并非！并非！但他们身上仍然很脏，也需要洗洗。”他轻舒了一口气，又说着，“对了，等一会你将他们领远些，我派人将里面人弄出来——然后他们就自由了。”

　　让她张张嘴，没有再说什么

　　时间度过了钟表时限，卡瑟琳将他们带到了另一条廊道上，几名士兵跟着，在远处站岗。她又看向那个有着清亮眸子的男人。

　　轰隆隆的车过，叫喊声吹落秋叶中的寂静。

　　“你叫什么名字？”她沉默片刻，似不确定的问那个男人。

　　“……奥古斯特。”他说话声很小很轻，几乎要被隔壁忙乱的脚步和说话声掩盖。

　　“奥古……斯特……”卡瑟琳再次转头望向他。乱蓬蓬的须发，苍白的脸。“你家在哪？”她波荡心绪化为了颤抖。

　　“我家？”他轻笑一声，又看着远处的鸟群黑影戳动，“我家，威廉大街37号……”

　　卡瑟琳的加重的呼吸猛滞。

　　“你——为什么来——”

　　（哎！你说我为什么来这？因为我们从小待在一起，因为我爱你。）

　　过往的记忆让她又停住了。

　　“现在看来，主要是因为我所热爱的一项事业……小姐。”他的轻亮眸子也看向了卡瑟琳，好像绕过了黑夜中风的波漾，坦然面对人生最后的星光。

　　“洗完澡，我就能获得自由吗？”

　　“我——那你知道你的家人……”

　　“不知道……不知道……我很久没回去了——回去后，我希望他们还很好……遇见我不要生气。”

　　“那……他们应该很好……你会相信吗？战争，但，我觉得他们还活着。”

　　可他没有回应，而是将视线又收回去。时间在这时如同风吹的叶落得很漫长。其他囚犯静默着，侧倚着，坐着，站着。几名士兵在远处晃动。

　　“你说，我脏吗？”奥古斯特在这时问。

　　“什……”

　　“马上，我要去洗……”

　　“不！我——你究竟是为什么事业？！——我是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试……逃呢？”

　　“为什么……”他看她，又看了看囚犯，突然沉默了。

　　“亲爱的卡瑟琳小姐，把人带过来吧！”军官远远喊着。

　　“走吧……”奥古斯特的脸别过去。但直到最后，几名士兵从巡逻处走来，卡瑟琳才动了。

　　他与囚犯们一起进了淋浴室。

　　卡瑟琳又站在门外。

　　“我想，你的反应让我明白了，我要面对什么了，你问我事业，但你知道我的事业是什么？我为什么而来？”沉默片刻，奥古斯特又转头看向她，“你还记得吗？马克思，资本论……还有，我那时说的“我爱你”，至今未变。”

　　这是他在长廊的最后时刻说的，卡瑟琳听着，淋浴声又响起，芥子毒气释放，在军官走后，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过去的恋人，在整个街道成为废墟后最后能想到的可依赖之人，一位政治犯，死在1943年，死在德国的犹太人集中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