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的普通职工们大多数都是住在筒子楼里的。

一条条的长走廊串联着许多个单间，厨房、水房和厕所都是大家一起共用的，每天的饭点和洗漱时间都会十分的热闹，走廊里的人们挤来挤去。

而每天中午的午饭时间是大家最用心的一餐。

今天你家炖鸡汤，我家烙酥饼，明天我家炒青菜，你家煮面条。偶尔遇上个关系好的邻居，大家也能一块儿分享一下，改善改善伙食，日子虽然不说是大富大贵，却也平凡而知足。

楼里的家庭基本都已经有小孩了，大家辛苦的工作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以后能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孩子里面最小的才刚会跑，每天都在走廊上颤颤悠悠的跑来跑去，有时候摔跤了也不哭，反而笑嘻嘻的用袖子擦掉人中上那两条亮晶晶的鼻涕，然后爬起来继续跑。大家都挺喜欢这个小男子汉，常常拿着好吃的逗他玩。

最大的孩子今年也不过才十来岁，是楼里当之无愧的孩子王，常常带着一众小弟招摇过市，今天砸了这家的窗户，明天关了那家的电闸，可谓是狗都嫌的年纪。

而小爱本来只不过是众多孩子里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孩。

小爱的父母不喜欢她，动辄非打即骂，这导致小爱异常安静，安静得有些令人害怕。

小爱是不被父母所期待的孩子。

小爱有姓，她姓吴。

吴爱。

小爱原本以为自己是父母的所爱，所以才会取名为爱。

但父亲说：赔钱货，活该一辈子没人爱。

所以她叫无爱。

从她有记忆起，父母的吵架声便没有停歇过，父亲说母亲是个不会下蛋的鸡，这么多年没有给他生下一个儿子，母亲则骂父亲没出息，住在这么破旧的房子里，生了儿子奶粉钱怕是都拿不出来，活该没儿子。

小爱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楼里的邻居似乎不觉得。

每当他们看见小爱便会把她拉到身边，嘴里嘟囔着：可怜的孩子。然后开始和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打听着她父母之间的龃龉，听完后便落下几滴浑浊的眼泪，但眼神却没有丝毫伤心。

别人家不好的事就是他们最好的谈资。

小爱是个很敏感的孩子，她一瞬间就知道了这些人真正的想法，于是从那之后，她再也不和任何人说起家里的事情，遇见那些想要“听故事”的大人们便避开，久而久之，她成了楼里的小怪胎。

但是小爱并不在意。

平凡的一天，小爱饿着肚子爬上了阳台，父母刚吵完架出去了，家里被他们砸得一团糟，她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于是只能在阳台晒晒太阳，企图让自己能接受光合作用。

刚闭上眼睛一会儿，一阵争吵声从屋里传来。

npc女人：你说说你，这么大年龄了有个什么用？钱钱挣不到，房子房子换不了，你让我怎么办？让久时以后怎么办？！

npc男人：你小声点儿行吗，别让人看笑话！

npc女人：我为什么要小声点儿，你自己窝囊还怕人知道？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下岗了，那就离婚吧，久时你带。

npc男人：……

屋内的声音突然小了起来，男人似乎在让步，他在求着女人什么。

小爱睁开眼睛，看着那扇传来动静的门，高大的门前正蹲着一个男孩，他把头深深的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

他在哭。

小爱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

为什么要哭呢？大人不都是这样吗？他们每天都会吵架，每天都会打人。

至少小爱从来不哭，她永远只是睁着那双目光有些涣散的眼睛，嘴唇微微勾起，任凭如何打骂也不做声，直到父母败兴而去。

吴爱喂。

听见声音的男孩抬起头，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看见阳台上的小爱，他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

小凌久时你是谁？不要坐在那里，很危险。

撇了撇嘴，小爱直接站在了阳台上，她张开双臂，小小的身子直直的往下倒，像一只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蝴蝶。

男孩惊恐的瞪大了双眼，连滚带爬的起来冲向小爱，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小凌久时！

啪的一声，女孩躺在了地上。

小凌久时你没事吧！？

原本想象中的哭闹并没有出现，耳边反而传来了女孩满足的喟叹。

吴爱好疼。

嘴上说着好疼、好疼，但小爱的脸却是笑着的。

吴爱喜欢…

她似乎有些迷恋这种的感觉，浑身的剧痛让小爱觉得自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

小凌久时你还好吗？我扶你起来吧。

以双臂作为支撑，小爱甩开男孩想要扶她的手自己爬了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灰，小爱打量着眼前的男孩子，他的眼睛红红的，眼泪都还没干，整张脸被小爱吓得有些发白，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还想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做人肉垫子。

吴爱你在哭吗？

小凌久时没…没哭。

小爱歪了歪头，整个人向他靠近，看着男孩脸上的泪痕，她突然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小凌久时啊！

男孩被她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湿漉漉的触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捂着自己的脸连退好几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吴爱奇怪的味道。

咸咸的，似乎还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

吴爱要去玩吗？

小凌久时去…哪里？

男孩似乎有些惊魂未定，原本被吓得煞白的脸因为这一通动作逐渐染上了红色。小爱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上前牵住他的手就跑了起来。

小凌久时诶！你还没告诉我去哪里！

两人在长长的走廊里穿梭着，周围的房间明明在不停的变换，但却又十分相似，仿佛是一个永远也跑不出去的轮回世界。男孩惶恐又期待，他惶恐离开这熟悉的楼，却又期待着有人能带他逃离出去。

小爱的头发很长，似乎从来没有打理过，剧烈的奔跑使她乌黑的长发飞扬，像一片黑色的汪洋。

等男孩回过神来时周围的场景已经不再是一间间的小房子了。

他们的头上不再是布满蛛网的天花板，而是一片蔚蓝的天空，脚下不再是充满油污的地板，而是宽阔又厚实的土地。清脆响亮的鸟叫，轻抚脸庞的微风，小草和土地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快速又连续的奔跑使男孩狠狠的喘着大气，喉咙里似乎蔓延着铁锈味，但他的脸上却洋溢起了笑容。

小爱松开他的手转头看向他，歪着头却不说话。

小凌久时你…你看着我干嘛？

吴爱为什么不哭了？

男孩摇了摇头。

小凌久时没哭……

小爱也懒得去拆穿他，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躺了下去。

吴爱躺一会儿吗？

小凌久时嗯！

估计了一下位置，男孩躺在了小爱的身边，两个孤单的小孩肩并着肩，头挨着头。

或许是气氛太过于安静，又或许是迫切的想要转移注意力，男孩犹犹豫豫的问道。

小凌久时你为什么会在阳台上呀？

吴爱喜欢，那里可以晒太阳。

小凌久时哦…

小凌久时那你刚刚摔下来…真的没关系吗？

小凌久时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也是楼里的住户吗？我之前好像没有见过你诶。

吴爱嘘。

小爱伸手捂住男孩喋喋不休的嘴，她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带他来这里了。

只是…蹲在那里的身影令她熟悉，就像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咕咕咕”

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小爱收回自己的手摸了摸肚子。

吴爱有吃的吗？

男孩的眼光一亮，突然起身开始在衣兜里翻找着什么。

小凌久时呐！给你！

一块用餐巾纸包起来的雪白的板栗酥安静的躺在男孩小小的手掌上，也许是在兜里被压过，已经有些碎得不成样子了。

小凌久时那个…刚刚被压坏了，要不去我家？我家里还有…

小爱坐起身来，低头直接咬上了那块不太好看的板栗酥，然后囫囵吞枣般的咽了下去。

没有吃出来什么味道，甚至有些噎得慌，但对于她来说只要能吃就好。

小凌久时你…你慢点吃。

艰难的咽下嘴里的东西，小爱有些茫然。

吴爱我没有东西给你。

小凌久时不用不用。

小凌久时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凌久时！

吴爱唔……

小爱歪着头有些发呆，她不太想告诉这人她的名字。

名字这种东西，一旦交换命运便有了交织，虽然年龄尚小的小爱还不懂这种东西其实叫做羁绊，但是她不想和凌久时这种乖小孩掺和在一起。

吴爱不告诉你。

小凌久时啊…为什么？

吴爱你好多为什么。

吴爱现在不想告诉你。

小凌久时好吧，那我下次再问你……

小爱没有说话，拉着凌久时继续躺在了地上。此时此刻的耳边没有大人的争吵，没有埋怨、妒忌和抛弃，有的只是两颗彷徨的心脏。

这样安静的时光流逝得很快，远方的太阳渐渐西沉，楼的那边也升起袅袅炊烟，小爱这才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吴爱你该回去了。

凌久时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小心翼翼的问道。

小凌久时明天…还可以找你玩吗？

吴爱……不知道。

小爱愣了一会儿，也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便径直离开了，凌久时的嘴动了动，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但最后也没有勇气再追问下去。

回到家时父母的争吵已经结束了，凌久时站在门口久久不敢进去，他不知道这场争吵最后是谁获得了胜利，但其实不管谁赢了，他都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孩。

npc凌父：怎么不进来啊？

男人的脊梁似乎承受着许多看不见的压力，微微的有些佝偻，他疲惫的将刚吸了两口的红塔山掐掉，换了一副神情来面对凌久时。

小凌久时妈妈呢…

npc凌父：……

父子俩的氛围因为这一句话变得异常安静，良久，男人蹲下身子平视着凌久时。

npc凌父：久时，你妈妈她…她可以过更好的生活。是爸爸的错，是爸爸不能好好的照顾你们，你不要怪妈妈，好吗？

小小的男孩此时终于忍不住的泪如雨下，他伸出双臂紧紧的抱住了父亲。

小凌久时妈妈…

他不理解什么叫感情破裂，不理解什么叫做更好的生活，他只知道，从现在开始，妈妈不会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了，从现在开始，只有他和爸爸了…

颓废了好几天的凌久时再一次遇见了小爱。

还是在他们第一天出来玩的地方，女孩依旧乖巧的躺在地上，瘦瘦小小的身子让她看起来像只不健康的小羊羔。

凌久时没有叫她，他安静的走了过去，然后像那天一样的躺在了她的身边。

吴爱记住路了？

女孩的声音突然响起，但眼睛却没有睁开，仿佛梦呓一般。

小凌久时嗯…

小孩子哪有藏得住心事的，凌久时的声音鼻音很重，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小爱没有说话，但是她的手却比她善解人意许多，凉凉的掌心握住了凌久时的手，似乎为男孩送去了一些慰藉。

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也没有敷衍的安慰。

小爱只是小声的和他说：

吴爱“我叫…吴……”

声音仿佛被什么东西遮盖住，凌久时有些听不清。

小凌久时你说什么？

吴爱记住…叫……吴……

眼前的场景如同电视雪花屏了一般，凌久时“唰”的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吓了一旁正在收拾东西的吴琦一个激灵。

吴琦哎哟我去，你干啥呢，吓我一跳。

凌久时没事。

凌久时胡乱的抓了抓头发，心情有些浮躁，吴琦抛了个媚眼给他，打趣的问道。

吴琦又梦见你那失散多年的小仙女了？

吴琦诶我说，我也姓吴，说不定你小时候碰见的是我呢！

凌久时抓过身旁的抱枕就扔向吴琦。

凌久时去你的！

吴琦娴熟的躲过攻击，单手抓住了飞来的抱枕，然后八卦的坐到了凌久时旁边。

吴琦这次也没听见？你丫不是听力堪比顺风耳吗？

凌久时不知道，其实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清楚她到底有没有和我说过名字了，也许只是我的幻想吧。

吴琦听你之前和我说的，感觉你俩也没到那啥“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的地步吧？你咋就这么惦记她呢？

凌久时瞎说什么呢你，什么蒲苇磐石的，我和她就是单纯朋友，惦记她只是因为我俩同病相怜而已。

吴琦来来来给我细说一下，我也吃个瓜。

叹了口气，凌久时开始回忆起小时候。

凌久时以前很多事情不懂，现在仔细想想，其实她应该比我过得更痛苦…

凌久时我不太了解她家里的情况，只知道她父母似乎不喜欢她，有时候会看见她手臂上的伤疤，但不知道是她自己弄的还是父母打的。

吴琦啊？自己弄的？

凌久时嗯…她…好像很喜欢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

吴琦你这小仙女不会有自毁倾向吧？

凌久时不清楚，她其实不怎么和我说她自己的事情。

吴琦好吧，然后呢？

凌久时当时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她半夜来敲了我家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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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久时睡的迷迷糊糊的，突然听见窗子被敲得砰砰响，他半睁着眼睛，摸着黑拉开了窗帘。

只见空荡荡的走廊上站着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吴爱凌久时。

小凌久时咦？你怎么来啦？

吴爱我要走了。

小凌久时走？你去哪儿？

吴爱谢谢你的板栗酥，我没什么东西送你。

话音落下，周围的黑暗突然被一团淡淡的荧光点亮。

女孩把包得死死的衣服揭开，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罐子，里面是成群结队的萤火虫。

点点的，莹白的光在里面浮动着，让女孩的脸庞在黑暗里忽明忽暗。

小凌久时！

小凌久时好多萤火虫！

凌久时打开窗户，眼睛闪烁着光芒。

吴爱只能送你这个了。

小凌久时谢谢！我很喜欢！

接过罐子，凌久时对它爱不释手，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小凌久时对了，你还没和我说你要去哪……

再看向窗外时，女孩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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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忆里抽出思绪，凌久时继续说道。

凌久时第二天才听说她父母丢下她跑了，邻居们说她肯定去找她父母去了，大家也报过警，但一直没找到她，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凌久时其实我知道她肯定不会去找她父母的。

凌久时她可能…奔向自由了吧。

吴琦扒了根香蕉给凌久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道。

吴琦我相信她一定也好好的生活在某一个地方，就像你一样。

凌久时也许吧，行了我喂栗子去了，你忙你的事儿去。

吴琦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就真的打算辞职啦？你知不知道现在工作多难找啊？

凌久时行了别叨叨我了，你忙你的去，我喂栗子去了。

说罢凌久时便捂着耳朵离开了。

吴琦诶！你小子！

回到房间的凌久时撸了一会儿猫，突然瞥见了床头柜上放的小黑盒子，那是不知道谁寄来的游戏，是当下最火的灵境，凌久时找他的正式版找了很久了。

凌久时去崔哥那里试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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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