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搬进了她的办公室,睡在角落的沙发上。窗边的铁线蕨在他的照料下,生机勃勃,藤蔓几乎垂到了地面。
他每天给它喷水,低声和它说话:“她说你难养,我看挺好养。” 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只有沉默回应。
每天清晨,他依然会买两杯咖啡。
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休息室第三把椅子前的小桌上。
他会把一小盒奶精倒进那个空杯子里,低声说一句:“今天没放糖。” 仿佛她只是迟到了。
3号手术室,成了他的圣殿。他在这里完成了上千台麻醉。
每一次术前准备,他都会习惯性地、极其隐蔽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无影灯冰冷的金属支架。
那是他确认那个虚无缥缈“吻痕”的仪式,也是他唯一的祈祷。
无影灯亮起的光芒,成了他世界里唯一的光源。
时间无声流逝,带走了黑发,带来了霜白,压弯了曾经挺拔的脊背。
他退休了。
安和医院心脏中心早已物是人非,只有那盆铁线蕨,依旧在主任办公室的窗边郁郁葱葱,被后来的医生们视为某种精神的象征,小心照料着。
八十岁生日那天,养老院的雪下得很大。
他拒绝了热闹,只要了那盆陪伴了他半个世纪的铁线蕨放在窗边的摇椅旁。
阳光透过雪幕,显得苍白而温柔。
他靠在摇椅里,腿上摊开着那封早已泛黄、字迹却依然清晰的遗书。
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字句,如同抚摸她的容颜。
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刺目的无影灯光再次亮起,穿透了岁月的尘埃。
那个穿着绿色洗手服的身影,带着他刻骨铭心的专注和一丝笑意,逆光走来。
“叶弈明?发什么呆?3号手术室,我的台,麻醉准备好了吗?”
干涸的眼底瞬间涌上热意。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朝着那光芒伸出手,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渴望:
“唐主任……手抖…要…要你握一下……”
窗外的雪,无声地覆盖着一切。
护理员发现他时,老人已在摇椅上安详长眠。
嘴角噙着满足的弧度,怀中紧抱着生机盎然的铁线蕨。
泥土里,露出遗书信封一角,上面多了一行颤抖却清晰的新字:
“术中唤醒持续四十年,申请永久延长。—— 叶弈明”
遥远安和医院的方向,3号手术室那盏巨大的无影灯,在空寂的雪夜中,无人操作,却执着地闪烁了三下。
微弱,坚定。
如同黑暗中,一声跨越生死的温柔心跳。
叶弈明在养老院摇椅上安详离去的消息,像一片秋叶落入平静的湖面,在安和医院泛起几圈微澜,又很快归于平静。
时间,这最无情的洪流,早已冲淡了大多数人关于那位传奇心脏外科主任唐佳瑜和她的麻醉师丈夫的鲜活记忆。
只有一些资深的护工、档案室的管理员,或许在某个午后闲聊时,会偶尔提起那个总是买两杯咖啡、沉默地坐在休息室角落的老人,和他怀里那盆长得出奇旺盛的铁线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