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香港,无线电视艺员训练班的结业礼上,周星驰攥着那张签约合同,指尖微微发颤。他原以为跨过这道坎,就能离大银幕上的角色近一点,却没想到被分到了儿童节目《430穿梭机》做主持人。
第一次对着镜头念"小朋友们好,我是星仔"时,他站在摆满卡通道具的布景前,浑身都不自在。他骨子里那股跳脱的"无厘头"劲儿,在讲"长颈鹿的脖子为什么那么长"这类科普台词时,只能硬生生憋回去。有次录节目,他下意识给玩偶配音搞怪,被导演当场打断:"星仔!这是儿童节目,正经点!"
干了半年,他躲在电视台的楼梯间给朋友打电话,声音闷得发沉:"我真不想干了,每天对着玩偶说傻话,不如去写字楼找份文员工作安稳。"朋友在那头劝他再等等,他挂了电话,看着窗外掠过的剧组车,手指把合同边缘捏出了褶子——终究还是没递辞职信。
这一坚持,就是三年。
那三年里,他白天对着镜头教小朋友折飞机,晚上就揣着简历往各个剧组跑。《射雕英雄传》里演个连台词都没有的宋兵,被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按在地上,他也偷偷琢磨:"要是这里加个龇牙的表情,会不会更真实?"《鹿鼎记》里扮小太监,站在角落里等戏,眼睛却盯着梁朝伟演韦小宝的走位,记了满满一本笔记。
直到1986年,戏剧组的王主任偶然看到他跑龙套时的片段——一个被打倒的小配角,倒地前还故意做了个滑稽的踉跄,竟让呆板的打斗戏多了点趣味。王主任指着他对助理说:"把那个周星驰调过来戏剧组试试。"
这年,他在情景剧《哥哥的女友》里第一次穿上男主角的戏服,站在镜头中央时,手心还在冒汗,却把那个有点憨又有点暖的邻家男孩演得活灵活现。后来和温兆伦、郭晋安拍《城市的故事》,他终于能把憋了三年的"怪点子"放进戏里:给角色加句无厘头的吐槽,或是设计个夸张的小动作,导演看了竟笑着说:"星仔这戏,有点意思。"
转过年来拍《生命之旅》,片场里他总追着万梓良请教。万梓良看他背台词时连配角的戏份都记得清清楚楚,有时还能提出更妙的台词修改建议,便拍着他的肩说:"你这脑子不用在喜剧上可惜了。"有次夜戏收工,万梓良拉着他去吃宵夜,指着街对面的电影院说:"星仔,你记住,能让人笑比让人哭难,你有这本事,早晚会站在那儿。"
那天的风里飘着鱼蛋摊的香气,周星驰望着电影院亮着的海报灯,忽然觉得,那三年对着玩偶说话的日子,那无数个在片场角落等戏的夜晚,好像都有了落点。
1987年的TVB档案室,宋南希正蹲在地上翻找1978年的《倚天屠龙记》脚本。她来这里快一年了,从最初给李姐打下手粘海报、抄台词,到后来能独立整理剧集档案,甚至帮编导组核对旧作的剧情细节——上次有个新编剧想借鉴《狂潮》的群像写法,还是她从积灰的铁柜里翻出当年的拍摄手记,连导演标注的"茶楼戏需加三句市井调侃"都指给对方看。
"南希,王主任叫你去戏剧组一趟。"门口传来李姐的声音,手里还捏着张纸条,"说《大都会》的编导缺个助手,让你去试试。"
宋南希愣了愣,手里的脚本差点滑掉。《大都会》是今年台里重点拍的情景剧,导演是拍过《京华春梦》的李添胜,能去他手下当助手,几乎是所有幕后新人的心愿。她赶紧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把脚本归回原位,跟着李姐往走廊走时,心跳得比第一次见周星驰时还快。
王主任办公室里,李添胜正翻着她整理的《网中人》分镜笔记——那是她去年闲时凭着记忆补的,连当年演员临时改的台词都标得清清楚楚。"你这笔记做得比正式编导还细。"李添胜抬头笑了笑,指了指沙发,"《大都会》里有个单元讲旧书店老板,我看你笔记里写过早年香港书店的布局,想让你帮着搭剧情框架,顺便盯现场道具,干不干?"
"干。"宋南希几乎没犹豫,指尖攥着衣角,"我能行。"
她没说的是,这"熟悉"不是凭空来的。穿越前她做过香港情景剧的专题研究,《大都会》这类市民题材的戏,她闭着眼都能想起哪些细节最打动人。
去剧组的第一天,她抱着厚厚的资料夹在片场转,看美工搭旧书店的景时,忽然指着墙角:"这里少个竹编书筐,早年的书店都用这个装折价书,还会贴张'一元一本'的红纸。"美工愣了愣,跑去道具间翻了半天,还真找着个旧竹筐,贴上红纸摆好,李添胜路过时拍了拍她的肩:"宋编导这眼力,厉害。"
"编导"两个字让她耳根发烫,却也悄悄定了心。
那天收工晚,她抱着道具清单往门口走,迎面撞上个人,怀里的纸掉了一地。"对不起——"抬头时却顿住,是周星驰。
他比去年在档案室见时黑了点,也瘦了点,身上还穿着《生命之旅》的戏服,袖口沾了点灰,正蹲下来帮她捡纸。"你......"他看了眼她手里的清单,眼睛忽然亮了,"你去《大都会》了?"
"嗯,刚调过去当助手。"宋南希接过他递来的纸,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还是凉丝丝的,"你拍夜戏?"
"嗯,刚拍完一场。"他挠了挠头,又往她清单上瞟了眼,"李添胜导演很厉害的,你......你肯定能做好。"说完又觉得这话多余,耳根红了红,赶紧往片场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要是道具上有不懂的,我认识个道具组的师傅,能帮你问。"
宋南希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手里的清单忽然变得很轻。她知道周星驰这两年跑龙套时,跟道具组混得熟,这话不是随口说的。
后来在《大都会》片场,她果然常碰到周星驰——有时他来隔壁拍《生命之旅》,会绕路经过道具间,装作看道具,其实是偷偷看她趴在桌上改脚本;有时她盯现场到半夜,会发现他还在片场角落背台词,见她出来,就假装刚收工,"顺路"跟她走一段。
有次她改剧情到凌晨,趴在桌上睡着,醒来时身上盖着件外套,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桌角还放着个热乎的鱼蛋碗,是街角阿婆摊的味道。她抬头往窗外看,周星驰的身影刚拐过走廊,白衬衫的衣角在风里晃了晃。
宋南希拿起鱼蛋咬了口,热汤烫得舌尖发麻,心里却暖烘烘的。她知道自己离"改变"越来越近了——不只是帮周星驰避开那些遗憾,也是在这个时代,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那天宋南希刚核对完《大都会》新单元的道具清单,正往编导办公室走,走廊拐角忽然被人拦住。是制作部的张主任,身边还跟着个陌生男人,据说是新来的投资方代表,两人脸上都挂着过分热络的笑。
“宋编导年轻有为啊。”张主任先开了口,眼神却在她脸上黏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说,“这位是陈先生,他手头刚筹了部爱情片,正找女主角呢。我看南希你这条件,模样、气质,比台里好多女艺人都出挑,陈先生也觉得你合适。”
那姓陈的男人立刻接话,语气带着刻意的亲昵:“是啊宋小姐,我刚看你在片场盯着道具的样子,就觉得有股灵气。这女主角不用太会演,主要是有眼缘——你要是有兴趣,咱们找个地方细聊?剧本我带来了。”他说着就想递过一个信封,指尖有意无意往她手背上蹭。
宋南希下意识后退半步,避开他的触碰。她抬眼扫了两人一眼,张主任眼里的算计,陈先生脸上那副“志在必得”的轻佻,她看得一清二楚。所谓“当女主角”,不过是披了层光鲜的皮,底下藏着的龌龊心思,隔着几步路都能闻见。
她没接那信封,反而轻轻笑了笑,声音清清淡淡的,却带着股子冷意:“张主任抬举了,陈先生客气了。我是学影视制作的,浸会大学的毕业论文写的是《香港情景剧的叙事结构分析》,跟表演实在不搭边。”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陈先生手里的信封上,像是没察觉对方的尴尬,继续说:“再说了,我这人笨,只会对着脚本改台词,对着道具挑错漏——真让我站在镜头前,怕是连‘喜怒哀乐’都演不明白,到时候耽误了陈先生的片子,我可赔不起。”
这话听着是自谦,实则把“专业”两个字拎得明明白白——她是搞幕后创作的,不是供人挑选的“花瓶”。
陈先生脸上的笑僵了僵,还想嘴硬:“宋小姐太谦虚了,现在的观众就爱看你这样天然去雕饰的……”
“天然去雕饰?”宋南希打断他,眼里笑意更淡了,“陈先生是说,不用看演技,光看脸就行?那这片子怕是更像……嗯,挂着‘电影’名头的相册吧?”她故意顿了顿,像是在认真思考,“不过也是,现在确实有人觉得,只要女主角长得好看,哪怕剧情稀碎,也能赚票房。只是我不太懂,这种靠‘脸’撑起来的片子,陈先生是想拍给观众看,还是……拍给别的什么人看?”
这话戳得又准又狠,把对方那句“不用太会演”的潜台词扒得明明白白。陈先生的脸瞬间涨红,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总不能承认,自己找女主角根本没看剧本,就看了宋南希的脸。
张主任想打圆场:“南希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张主任,我只是实话实说。”宋南希转头看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在档案室整理旧资料时,见过不少前辈编导的手记,他们说‘一部片子的骨头是剧情,肉是表演,皮是服化道’——要是连骨头都没有,光靠‘皮’好看,那算不得好片子。我没兴趣当那层‘皮’,也劝陈先生,找女主角还是先看剧本,再看演技,不然砸了招牌,可就不好了。”
她这话里,明着是谈“片子”,暗着却是在骂两人不尊重创作,只懂用“美貌”衡量价值。陈先生被怼得哑口无言,攥着信封的手都在抖,最后狠狠瞪了张主任一眼,转身就走。
张主任也没脸再留,哼了一声:“不知好歹。”
宋南希没理他,转身继续往办公室走。走廊里的风从窗户吹进来,拂起她耳边的碎发,她轻轻吁了口气——不是生气,是觉得恶心。她抬手理了理头发,指尖还带着点刚才攥紧拳头的凉意,却没半分后悔。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见周星驰站在不远处的道具间门口,手里还捏着个剧本,见她过来,赶紧迎上来,小声问:“刚才……我听见动静了,他们没为难你吧?”
宋南希摇摇头,笑了笑:“没事,就是聊了聊‘怎么拍好片子’。”
周星驰看着她眼底那点没散去的冷意,又想起刚才那两人的嘴脸,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他没多问,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塞到她手里:“道具组师傅给的,橘子味的,甜。”
糖纸是透明的,阳光透过糖纸照在她手心里,暖融融的。宋南希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橘子的甜意慢慢散开,刚才那点恶心感,好像也淡了些。她抬头看周星驰,他正挠着头笑,眼里没别的,只有纯粹的担心。
她忽然觉得,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圈子里,能有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