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旅》的化妆间永远挤得转不开身。镜台边堆着发胶和胭脂盒，几个演员正对着镜子补妆，说笑声混着吹风机的嗡鸣，闹哄哄的。周星驰刚拍完一场淋雨的戏，湿发贴在额角，手里攥着块干毛巾，站在角落等化妆师——他戏份少，得等前辈们都弄完才有他的份。
郑裕玲坐在最里面的镜台旁，助理正帮她摘耳环。她是台里的当家花旦，《网中人》刚播完，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周星驰看着她镜中从容的样子，忽然没头没脑凑过去，带着点自嘲的笑问：“玲姐，你说……我以后会不会红啊？”
他声音不大，带着点少年人的试探，像在问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郑裕玲正对着镜子涂口红，闻言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抹轻慢的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旁边两个人听见：“你？路人甲罢了，永远都不会红的。”
话音落地，化妆间里的笑声顿了顿。有人偷偷瞟向周星驰，眼里带着点看戏的意味。周星驰脸上的笑僵住了，手攥着毛巾捏出褶皱，耳根瞬间红透——他知道自己是跑龙套的，可这话像根针，扎得他喉咙发紧，连头都抬不起来。
“玲姐这话，说得太满了吧。”
清亮的女声忽然从门口传来。众人转头，见宋南希抱着叠道具清单站在那儿，刚从外面进来，脸上还带着点片场的风。她没看其他人，径直走到镜台边放清单，目光淡淡扫过郑裕玲：“我在档案室翻旧资料时，见过六年前的节目单，那时候玲姐还在主持《欢乐今宵》的小游戏环节呢。”
郑裕玲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宋南希拿起清单，转身时轻轻笑了笑，“就是觉得，人这路啊，谁都说不准。六年前没人知道玲姐会成当家花旦，现在又怎么能笃定，眼前的人以后不会站在更亮的地方？”
她看向还僵在原地的周星驰，眼里没半点轻视，反而带着点认真：“再说了，我见过星仔背台词的本子，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连一个小配角的眼神都琢磨半天——这样的人，就算现在是路人甲，将来也未必不能让观众记住名字。”
郑裕玲被堵得哑口无言，她没想到这个幕后的小编导敢当众顶她，更没想到对方会翻出她早年的经历。她攥着口红的手紧了紧，冷哼一声：“一个跑龙套的，值得你这么帮腔？”
“不是帮腔，是讲道理。”宋南希语气平静，却透着股硬气，“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莫嫌老来丑。风水轮流转的道理，玲姐总该懂吧？万一将来星仔真火了，成了影帝，说不定还能跟玲姐合作呢——到时候玲姐要是还在TVB做主持，倒也能笑着提一句‘当年我就看出他有潜力’，总比现在说这种话，将来被人翻出来要好。”
这话既给了郑裕玲台阶，又狠狠刺了她一下。化妆间里没人再敢笑，连助理都低下头假装整理东西。郑裕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没再说话，转头对着镜子补妆，只是手明显抖了抖。
宋南希没再停留，抱着清单往外走。经过周星驰身边时，她脚步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听她的，你很厉害。”
周星驰猛地抬头，撞进她眼里。她眼里没有同情，只有坦然的相信，像一缕光，瞬间驱散了他心里的难堪。他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却见她已经转身走了，白衬衫的衣角在门口晃了晃，轻快得像风。
那天后来拍夜戏，周星驰演一个被主角训斥的小配角。导演喊“开始”后，他看着主角的眼睛，忽然想起宋南希的话，原本该怯懦低头的戏份，他却悄悄加了个眼神——不是委屈，是藏着不甘的倔强。
导演喊“卡”时，意外地说：“星仔这次演得不错，有那股劲儿了。”
周星驰站在原地，望着远处宋南希蹲在道具堆里核对清单的身影，忽然攥紧了拳头。他想，他一定要红，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对她说一句：“你看，我做到了。”宋南希刚走出化妆间没两步，身后就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回头，见周星驰快步跟了上来，手里还捏着那块没干透的毛巾，站在她面前半步远的地方，鼻尖因为刚淋雨还泛着点红。
他没立刻说话，只是抬起头看她，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没了刚才在化妆间的窘迫，只剩纯粹的茫然和期待，像个得到糖果却不敢确定的孩子：“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宋南希看着他这双干净的眼睛，心里软了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眼神温和又笃定：“当然是真的。”
她往前递了半步，声音放轻了些，却带着力量：“你以为我是随口说的？我看过你在《射雕》里演的宋兵，明明没台词，被打倒时却特意梗了下脖子——那不是路人甲该有的心思，是演员的心思。”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攥紧毛巾的手上，笑了笑：“听过一句话吗？‘所有伟大的开端，都始于微不足道的坚持’。现在没人看见你，不代表永远没人看见。你把那些别人不屑的小角色当回事，把别人懒得琢磨的细节记在心里，这些东西不会白熬的。”
说到这儿，她抬眼望进他眼里，语气认真又轻快：“就像香港的霓虹灯，刚接通电时可能只亮一盏，可你一盏盏接下去，总有一天会亮得整条街都看得见。你现在就是那盏刚接通电的灯，急什么？”
晚风从走廊窗户吹进来，拂起她耳边的碎发，她眼里带着笑，不是敷衍的客气，是真的相信他能做到的笃定。周星驰看着她眼里的光，又听着那些话，心里像被温水泡过，又软又烫——他第一次觉得，“红不红”好像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有人真的看见他藏在“路人甲”里的那点不甘心。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挤出句：“谢谢你。”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了什么。
宋南希摆摆手，转身往道具间走：“谢我干什么？等你将来真站在领奖台上，再谢也不迟。”
她走了两步，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望着她，忍不住又笑：“愣着干嘛？快去补妆啊，等下导演该催了。”
周星驰这才回过神，慌忙点头，转身往化妆间跑，跑了两步又回头，见她还站在那儿冲他摆手，耳根忽然又红了。他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心里悄悄念着她刚才的话——“所有伟大的开端，都始于微不足道的坚持”。
好像从今天起，那些跑龙套的日子，忽然就有了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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