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佳走的时候，玄关的风铃叮当作响，她回头又叮嘱了句“订婚宴一定要来当伴娘”，才踩着傍晚的霞光离开。宋南希收拾完碗筷，把球球的牵引绳系好，带它出门消食。
晚风带着点草木的潮气，路边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洒在人行道上。球球在前面颠颠地跑，偶尔停下来嗅嗅花坛里的花，尾巴甩得像小旗子。宋南希跟着它慢慢走，抬头时正看见一轮满月挂在天上，清辉落在肩头，竟有了点凉丝丝的秋意。
她忽然想起什么，脚步慢了下来。算起来，从那个雷雨夜醒来，发现自己躺在1984年的香港出租屋里，已经快六年了。这六年里，她从对着旧报纸发怔的“异乡人”，变成了能在片场和周星驰争台词、跟吴孟达聊剧本的编剧；从连煤气灶都不会用，到能炖出孟佳夸“有妈妈味道”的汤。可偶尔像这样望着月亮，还是会恍惚——这具身体的原主，会不会也在某个夜晚这样抬头？而自己，又能在这个时代待多久？
走到公园门口，球球扯着牵引绳往秋千那边跑。宋南希牵着它走过去，坐在冰凉的秋千上，脚轻轻一蹬，秋千便慢悠悠晃起来。球球趴在她脚边，把头搁在她鞋上，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秋千荡到最高处时，能看见远处写字楼的霓虹，还有茶餐厅透出的暖光。她想起刚穿越时，总怕自己“露馅”，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想起第一次在片场见周星驰，他还只是个跑龙套的，蹲在角落啃面包，却认真地跟她讲“这段戏应该这样改”；想起去年《盖世豪侠》播出那天，她和孟佳挤在小电视前，看他演的段飞耍无赖，笑得差点把手里的瓜子撒了。
这些碎片像电影画面在脑子里转，她忽然笑了笑。管它能待多久呢，至少此刻，晚风是软的，球球是暖的，远处的笑声是真的。秋千慢慢停了下来，她低头摸了摸球球的头，它抬起眼，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她的手。
“走吧，回家。”她轻声说，牵着球球往回走。月光把两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长，路灯下的风铃草轻轻摇，倒比六年前那个陌生的夜晚，踏实了许多。
球球忽然竖起耳朵，对着公园入口“汪”了两声。宋南希从秋千上坐直身，顺着它的目光望过去——昏黄的路灯下，周星驰正站在那里，手里还拎着个纸袋，身影被拉得老长。
他像是刚收工，还穿着戏服里的粗布褂子，头发有点乱，额角沾着点汗，见她望过来，连忙抬手挥了挥，快步走过来：“刚去你家敲门，没人应，猜你可能在这儿遛狗。”
宋南希推着秋千站起来，笑了笑：“刚坐了会儿，怎么这个点过来？”
“给你带了东西。”他把纸袋递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上次你说爱吃油麻地那家虾籽云吞，我今天收工早，绕过去买了两盒，热乎的，你趁热吃。”
纸袋里传来温热的气儿，混着鲜鲜的虾香。宋南希接过来，指尖碰到纸袋的温度，心里忽然暖了暖：“特意跑一趟？”
“也不算特意，顺路。”他眼瞟着脚边的球球，它正用鼻子嗅他的裤脚，又赶紧补了句，“主要是……上次改的那段台词，导演说演出来效果特别好，想谢谢你。”
宋南希知道他是找借口，却没拆穿，只低头摸了摸球球：“那我得谢谢你的云吞。”她晃了晃手里的纸袋，“正好晚上没吃饱。”
他眼睛亮了亮，往秋千那边看了看：“刚一个人在这儿发呆？”
“嗯，看月亮。”宋南希往公园长椅那边走，“坐会儿？”
“好。”他赶紧跟上，在她旁边坐下，却没靠太近。晚风把树叶吹得沙沙响，球球趴在两人中间，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他没提剧本，也没问她在想什么，就安安静静坐着，偶尔看一眼她手里的纸袋，像怕她不吃似的。
宋南希忽然觉得，这六年的漂泊和恍惚，好像在他递来热云吞的瞬间，都轻了些。她侧头看他，他正低头数着地上的地砖，耳朵尖在月光下有点红，倒比片场那个较真的演员，多了些少年人的憨气。
“周星驰，”她忽然开口，“谢谢你的云吞。”
他猛地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愣了愣才笑：“谢什么，下次想吃，我再去买。”
晚风把秋千绳吹得轻轻晃，宋南希指尖蹭着温热的云吞纸袋，忽然想起前几天报刊亭看到的周刊——封面是周星驰和罗慧娟在片场说话的照片，标题写得暧昧，说两人因戏生情。她侧头看了眼身边的人，随口问道：“对了，你和罗慧娟……最近发展得怎么样？”
周星驰正低头逗球球，闻言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懵：“什么发展得怎么样？”
“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宋南希指了指远处的报刊亭方向，“前几天看周刊写的，说你们拍《盖世豪侠》时走得近，还说她去探你班呢。”
他听了直摆手，嘴角往下撇，语气里满是无奈：“这怎么可能！你也信那些娱乐记者瞎编的报道啊？”他往她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就是拍戏时聊剧本多了点，她性格爽朗，我们算聊得来的朋友，哪有什么‘在一起’？那些记者就爱捕风捉影，拍张同框照就能编出一整篇故事，上次我跟达哥去茶餐厅吃饭，还被写‘兄弟反目后和解’呢，简直离谱。”
宋南希看着他急着解释的样子，耳朵尖都泛红了，忍不住笑：“我就随口问问，你这么激动干嘛？”
“不是激动，是冤枉啊。”他往椅背上靠了靠，叹了口气，“那些周刊为了销量，什么都敢写。上次有记者堵我家门口，问我是不是在追你呢，我都没敢开门。”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晚风忽然静了，只有球球在脚边轻轻哼唧了一声。宋南希低头摸了摸球球的头，假装没听见最后一句，岔开话题：“原来都是假的，那我下次不看那些东西了。”
周星驰也没再提，只是悄悄抬眼瞟她，见她耳根有点红，心里忽然有点慌，又有点说不清的甜。他赶紧拿起地上的纸袋，推给她：“快吃吧，云吞该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宋南希“嗯”了一声，打开纸袋，虾籽的鲜香混着热气飘出来。月光落在她低头的侧脸上，周星驰看着，忽然觉得那些瞎编的报道也不算全坏——至少，让他有机会跟她解释清楚，哪些是假的，而哪些……或许可以慢慢变成真的。
宋南希捏着云吞盒的手指微微一紧，心里“咯噔”一下。罗慧娟是周星驰的初恋——这是她穿越前就知道的事，那些旧闻里总说，两人是拍《盖世豪侠》时动了心，私下里走得极近。可刚才周星驰那番话，说得坦荡又无奈，半点不像藏着事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这几年她总在片场和他凑在一起改剧本，偶尔也听他提起罗慧娟，说她是“很爽朗的对手戏演员”，从未有过半点暧昧。是时间线还没到，还是某些事真的因为她这个“变数”，悄悄偏了方向？
她盯着地上球球的影子出神，连周星驰叫她都没听见。
“宋南希？宋南希？”周星驰伸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声音放轻了些，“怎么了？突然发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宋南希猛地回神，对上他关切的目光，赶紧摇头笑了笑：“没、没有，就是突然想起别的事。”她总不能说自己在想“你的初恋怎么还没出现”，只好拿起勺子舀了个云吞，“这云吞真鲜，虾籽放得足。”
周星驰见她肯吃，松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问：“你刚才到底在想什么？脸都白了。”
“真没什么。”宋南希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喝汤，热汤的雾气模糊了视线，“就是觉得……记者瞎写东西，挺耽误人的。万一被家里人看到，还以为是真的呢。”
这话倒也没说错，周星驰跟着点头叹气，语气里多了些无奈：“可不是嘛，我妈上次拿着周刊追到片场问我，‘是不是真跟罗小姐谈恋爱了？’她老人家最不爱看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觉得年轻人该好好拍戏，被记者这么一写，气得好几天没给我做便当，还是我跟她磨了半天才解释清楚。”
他说着，偷偷看了眼宋南希，见她小口喝着汤，侧脸在月光下显得软软的，忽然没头没脑地补了句：“不过要是真有人瞎写我跟谁好，我倒宁愿他们写……写跟你。”
宋南希喝汤的动作顿住了。晚风掠过，带起一阵树叶的沙沙声，球球仿佛也懂了什么，轻轻蹭了蹭她的脚踝。她没抬头，却感觉耳根烫得厉害——原来有些事没按“剧本”走，或许也不是坏事。
宋南希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抬眼避开他刚才那句没头没脑的话，故意往旁边岔：“你妈妈怎么还气成这样？不就是记者瞎写吗？”
周星驰挠了挠头，往椅背上靠了靠，声音放得轻了些：“我妈老觉得，演员这行本来就容易被说闲话，要是被这些周刊缠上，要么影响拍戏，要么惹来一堆是非。她总说我现在刚有点起色，该把心思全放剧本上，别被这些‘情情爱爱’的报道绊住脚。”
他低头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又笑了笑：“其实她是怕我被骗。上次有个周刊写我跟某个女星‘深夜同回公寓’，我妈拿着报纸翻来覆去看，非说那照片里的人不像我，又怕真是我被人坑了，连着三天打电话问我‘有没有跟人乱来往’。”
宋南希听着，想起自己穿越后偶尔接到的、来自“原主家人”的越洋电话，也是这样絮絮叨叨地问“吃没吃饭”“有没有受欺负”，心里忽然软了软：“阿姨是为你好。”
“知道她是为我好。”周星驰抬头看她，月光落在他眼睛里，亮闪闪的，“所以后来我跟她保证，真有什么事肯定第一个告诉她，她才没再追着问。”他顿了顿，又偷偷瞟了她一眼，“不过说真的，要是真有那么个人，我大概……也会想第一个告诉你。”
晚风忽然又软了些，球球打了个哈欠，把脑袋搁在宋南希脚边。她没接话，只是低头舀了勺云吞汤，热汤滑进喉咙，连带着耳根的热度，都好像更烫了点。
宋南希握着汤勺的手指微微一顿，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下。穿越前看过的那些旧闻忽然涌上来——说周星驰的母亲似乎并不喜欢罗慧娟，总觉得她性子太直，不适合娱乐圈的复杂，偶尔的碰面也总带着些疏离。那些没说破的芥蒂，像细密的针，把曾经的爱意扎得渐渐脆弱。可眼下听周星驰说他母亲在意的是“别被报道绊住脚”，倒和记忆里的样子不太一样。
是传闻夸大了，还是因为自己这个变数，连他家人的态度都悄悄变了？她盯着汤里漂浮的虾籽出神，连眉眼都松垮下来。
“又走神了？”周星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笑意，“你走神的时候，睫毛垂着，像沾了层月光，挺好看的。”
宋南希猛地回神，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脸颊腾地热了。她赶紧低头搅了搅汤，假装没听见后半句，岔开话：“没、就是突然想起你说你妈，觉得阿姨倒是挺实在的，不像有些长辈，总爱琢磨些虚头巴脑的。”
周星驰没拆穿她的慌乱，只跟着笑：“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上次我拍夜戏感冒，她凌晨三点还炖了姜汤送到片场，嘴上却骂我‘不知道照顾自己，活该’。”他说着眼角弯起来，又偷偷看她，“不过她要是见了你，肯定不会骂你，说不定还会拉着你问，‘小姑娘这么会写剧本，要不要尝尝我做的叉烧’。”
宋南希的心轻轻跳了跳，没接话，只是把最后一个云吞放进嘴里。虾籽的鲜混着热汤的暖，从喉咙一直熨帖到心里——原来记忆里的那些遗憾，或许真的有机会，在这个时空被慢慢补全。
晚风把公园里的槐树叶吹得沙沙响，周星驰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声音低了些：“最近接了两部戏，《捕风汉子》和《一本漫画闯天下》，都拍完了，看样片时觉得自己演得还行，可……就是没什么让人记住的地方。”他抬手抓了抓头发，眼里有点落寞，“好像还是在重复以前的路子，没找到真正能‘立住’的感觉。”
宋南希看着他低头的样子，路灯的光落在他发顶，竟显得有些单薄。她想起他后来那些让人拍案的角色，心里软了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急什么？你已经在往前走了。那些角色没亮点，是还没碰到最适合你的那一个。我敢说，你一定会火的，火到走到街上，全香港的人都能叫出你的名字。”
周星驰猛地抬头看她，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带着点不确定的笑：“你又哄我。”可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什么，声音里添了些期待，“不过……我记得有次改剧本到半夜，你随口说过一句，说我还有四年就会火。那时候没当回事，现在算算，可不就快到明年了？”他盯着她，像个等答案的孩子，“你说的话，到底灵不灵验啊？”
宋南希看着他眼里的光，想起1990年那部让他真正崭露头角的《赌圣》，嘴角弯起来：“灵不灵验，你等着看就是了。但你要记得，到时候火了，可别忘本，还得跟我一起改剧本，一起去油麻地吃虾籽云吞。”
他被她逗笑了，刚才的失落散了大半，点头如捣蒜：“不忘不忘！真要是火了，我请你吃十罐鲍鱼，不，一百罐！”
球球在脚边“汪”了一声，像是在附和。宋南希看着他重新鲜活起来的样子，心里忽然笃定——这一次，他的光芒不会被辜负，那些等待的日子，也会因为有期待，变得格外值得。
“一百罐！太夸张了吧。”宋南希被他逗得笑出声，指尖点了点云吞盒的空底，“到时候能请我吃三碗油麻地的虾籽云吞，加双份虾籽，我就知足了。”
周星驰也跟着笑，刚才那点失落早被抛到脑后，眼里又亮堂起来：“那有什么难的？别说三碗，三十碗都成！等真火了，我天天带你去，让老板给你开小灶，把虾籽往死里放。”
他说得认真，手还比划着“往死里放”的动作，像个攥着糖就想分给人的小孩。宋南希看着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看他采访，说刚红那阵总爱带朋友去吃平价茶餐厅，说“以前吃不起的，现在要吃够本”，原来这份实在，早就在这时候藏着了。
“对了，”周星驰忽然凑近点，声音压得低了些，“你说还有一年……真能等到那部让我‘立住’的戏？”
宋南希没直接答，只捡起地上的牵引绳，轻轻晃了晃：“你记不记得《盖世豪侠》里，段飞说‘只要肯等，总有云开雾散的时候’？”那是她当初改剧本时加的台词，没想到他还记得。
周星驰愣了愣，随即笑了：“记得。那时候你说，这句台词得笑着说，才够有劲儿。”
“嗯，”宋南希牵着球球站起来，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所以现在也笑着等，准没错。”
他跟着站起来，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那点悬着的慌，好像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抚平了。晚风里飘着远处夜市的炒粉香，球球在前面颠颠地跑，他快步跟上，没再提“火不火”的事，只随口说：“明天片场有夜戏，我带些叉烧包来，上次你说好吃的那家。”
宋南希回头笑了笑：“好啊。”
路灯下，两人一狗的影子挨得很近，连晚风都好像带着点甜丝丝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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