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在宁静的小院里。凉风习习，夹带着夜的清凉，林武峰和庄超英坐在小凳子上，玻璃杯中的啤酒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一口闷了半杯啤酒，”林武峰苦笑着，“我还说你得检查图南的日记，得，我以后连儿子的作文都要检查了。”
庄超英拿起地上的啤酒瓶，再给林武峰满上。“林工，有件事儿我憋心里很久了，我和黄玲私下还讨论过，今儿正好问问你。”
林武峰愣了一下：“啥事？庄老师你尽管问。”
庄超英斟字酌句地说：“今天栋哲说你不检查他作业，我就一直纳闷，林工你是大学生，是我们这一片儿文凭最高的，听说也是你们厂里的业务骨干……我有时听你和图南聊天，不得不佩服大学生的眼界就是不一样。”
庄超英诚恳地说：“你建议小李摆摊，帮小宋进厂，都很有远见，咋就对栋哲的功课这么不上心呢？”
林武峰有些吃惊：“我只是随其自然，也没有不上心吧。”
庄超英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孩子们都有玩心，家长要唱白脸，家长重视学习，他们才会跟着重视。家长不重视，他们自然想方设法地玩儿。筱婷还小，她的成绩我是不担心的，但她的作业我也时不时地抽查一下，就是告诉她，爸爸很重视她的学习。”
林武峰听着，转着酒杯沉吟不语。
庄超英继续说道：“学习是逆水行舟，我们要趁孩子们还没反应过来，帮他们建立起良好的学习习惯，不然等他们大了，哪还肯听父母的。”
林武峰将信将疑：“不至于吧。”
庄超英心道：“别说将来了，栋哲现在就不听你的。”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继续苦口婆心：“我是中专生，黄玲是初中生，我们都很遗憾年轻时没机会多读书，现在孩子们有条件一路念下去，多好！”
林武峰放下酒杯：“庄老师，我懂你的意思了。有些话吧……”
这时，林栋哲房中传来了哽咽声和劝慰声，显然是林栋哲在哭诉，黄玲和庄图南在安慰他。
林武峰叹了口气：“庄老师，小李小宋来拜年那次，你提到你妹妹因为读了中专，有了工作，没法回苏州了……”
庄超英点了点头。
林武峰接着说：“我是65级的，大学也就正儿八经上了一年课，后面就乱了。毕业后分配，我学机械的，出身好，分到了工厂。我有位同乡，成绩比我好多了，学的是水声工程潜艇专业，没地方去，出身又不好，被分到最穷的山沟里修地球了。”
庄超英追问：“现在呢？”
林武峰抿了一口酒：“还待那儿呢，而且他是工作分配，不是知青，不存在落实政策回城，估计这一辈子就要终老在那儿了。”
林武峰声音苦涩：“这种情况，在我们那一届不是个例，是大多数。你妹妹还分到了医院，我们那几届毕业生，越是高精尖专业，越是无处可去，统统被分配到了农场或煤矿，好一点的在广播站修喇叭，差一点的去修地球、去挖煤，而且是一辈子，回不来的。”
林武峰轻声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我倒是觉得，读书连第五位都排不上。”
正当他摩挲着蛇瓜籽的时候，竹帘轻轻响动，芷欢端着搪瓷盘蹑手蹑脚溜进院子，盘里摆着野菊花茶和用蛇瓜籽拼成的“笑脸饼干”。她踮脚将盘子放在两位父亲中间：“庄叔叔的星星茶，爸爸的月光饼！”
突然举起麦乳精罐改装的“知识望远镜”对准夜空：“爸爸看！北斗七星在写字！”罐底野菊花汁涂抹的玻璃片上，星点连成“读书是第六颗星”的模糊字样。
林武峰（摩挲蛇瓜籽）：读书排第六...
宋芷欢（突然往他酒杯扔野菊花）：爸爸看！第六颗星掉进啤酒海啦！（花瓣随泡沫旋转）它会游到栋哲哥哥的铅笔盒里！
庄超英（若有所思）：欢欢觉得读书是星星吗？
宋芷欢（转动“知识望远镜”）：读书是萤火虫的灯笼！（突然指向屋檐）看！它们正给迷路的蚂蚁照课本呢！
林武峰（轻笑）：照课本...
宋芷欢（翻开《昆虫记》插图页）：法布尔爷爷说，萤火虫的光是活着的诗！（突然往空中撒蛇瓜籽）这些诗会变成栋哲哥哥的作业本！
庄超英无言以对。
林武峰道：“宋莹初中生，工资和我差不多。我弟弟妹妹们都是小学生，现在政策好了，他们都勤快，也都过得不错，所以我不强求栋哲一定要读书。”
林武峰端起玻璃杯，一口把剩下的酒都闷了：“庄老师，谢谢你今天劝我，这些话不是真朋友不会说的，庄老师，谢谢你。”
庄超英道：“林工，我就再劝一句，今非昔比。”
林武峰不再作声。庄超英和林武峰沉默对饮时，竹帘突然窸窣轻响。原来，刚刚小芷欢急匆匆地跑进屋里，又头顶麦乳精罐改装的“知识储蓄罐”钻出，罐身用萤火虫尾光画着歪扭的“林”字：“爸爸快看！错字精被关进宇宙监狱啦！”
她踮脚将罐子塞进林武峰怀中，罐内野菊花瓣间夹着碎纸片——竟是林栋哲撕碎的作文纸，被精心拼贴成新句子：“我的爸爸会修星星机器，他的螺丝刀能拧亮月亮！”
林武峰（摩挲罐身）：这碎纸片…
宋芷欢（突然晃动罐子）：听！错字精在唱歌！（碎纸摩擦声沙沙作响）它们说想变成《十万个为什么》里的字！
庄超英（眼眶微湿）：欢欢怎么想到的…
宋芷欢（掏出贵州来信）：鹏飞哥哥说山里的星星特别亮！（突然将信纸覆在罐口）看！知识像萤火虫，飞到哪里都能发光！
林武峰（浑身一震）：贵州…
宋芷欢（往他手心放野菊花籽）：爸爸快种！等哥哥考上大学，花开得比贵州还高！
多年后，林武峰擦拭老工具箱时，发现底层压着干枯的野菊花罐。夕阳穿透罐身“林”字孔洞，在墙面投出斑驳光影，恍惚间似见扎着野菊花头绳的小女孩仰头笑：“爸爸快听！错字精变成《百科全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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