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潮湿黏腻到刺骨的冷不过短短几个小时，每一口空气里布满寒意和土腥味。只剩下一个镜片的眼镜在黑夜里成了抓不住的救命稻草。任何风吹草动都是令人惊悚的声音，紧咬着牙关从面颊酸痛到麻木。
原本白色的球鞋裹着厚重的泥土面目全非。膝盖深陷进斜坡的草泥里，远远抛开一路上当做“武器”的木棍，双手紧攥着土里生长蔓延的藤条，向斜坡上爬去。
当膝盖和手掌都贴在石子路上的那一刻，痛觉竟然让人有了得救的妄念。紧绷太久的身体渐渐放松歪倒在地上。
下一秒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猛的撑住身体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被厉呵以及枪械的碰撞声吓的生生止住了动作
“谁！”
膝盖承受着身体的重量在石子路上跪着后移，双手举起却不敢抬头多看，死盯着眼下的路暗自后悔不应该放松紧惕，更不该因为太过害怕深夜的丛林爬到大路上来，这下死的更快了。
“我…”
一夜的奔波滴水未进，声音嘶哑又轻，刚想再开口就被车辆驾驶的声音打断，车灯在深夜里尤为晃眼，伸手挡住灯光的瞬间额间抵着冰冷又坚硬的铁杆。猛的抬头伴随着车熄火的声音，逆光只依稀看见枪主人的轮廓和红色头巾。是个少年…一个端着枪的少年…
“兰波！？”
“搞啥子？”
不一样的声音，标准的普通话和带着点本土口音的普通话，有中国人！
“这人突然爬上路，不晓得从哪来嘛！”
...
“游客，我跑丢了，我是z国人”
视线移向一边车上下来的两个男人就站在那个叫兰波的少年身边一左一右，正在耳语着什么，强光直直照在自己身上加上三人打量的视线。抵在额头的枪杆被其中稍微面善的年轻男子推开。最边上的长发男人像是一眼就看破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只听见他轻咳嗽两声又低低喊了句
“沈星”
示意两人借一步说话。只是叫沈星的年轻人似乎并未听见，只让红头巾的少年收起枪来
“别动不动就举着你那枪，人小姑娘肯定是旅游走丢了。”
相比起来中间那个叫沈星的男子好像有些“不谙世事”连同叫兰波的少年都看出来我不仅仅是走丢那么简单，盯着我扫视一番又蹙了蹙眉，和旁边长发男人看我的眼神逐渐相似起来，诡异的气氛围绕在我们之间。
“先起来吧，别跪着了，这小子是吓唬你的”
膝盖已经完全失去直觉，细小的石子嵌进皮肉里，沈星弯下腰托住自己的手臂慢慢扶到路边树根坐下。
随即又见他们走到车门旁低语起来
“沈星你是不是憨？”
“咋阔能哪样简单！”
“但拓！她是z国人！我送她去大使馆，丢在这里等兰波毙了她？”
“她又不是偷路嘞，和我没得关系…”
依稀听到的谈话，命运被迫掌握在荒山野岭遇到的三人手上，尝试着活动手腕和膝盖打量着四下的环境，如果现在从路上滚到坡下逃跑的概率能有多大…
那三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齐齐回头盯着自己。低头看向身上，手腕上是暗红色的血痕一夜下来已经有点发紫，身上就一条白色纯棉的吊带裙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裸露的手臂，大腿小腿上蚊虫咬过的痕迹掺杂着绿色的草药汁和泥渍，膝盖也血肉模糊，长发散落下来一缕一缕黏在侧颊和肩颈，侧了侧头看向那三人的位置。
沈星猛的瞪大眼睛随即面露凝重。旁边二人倒像是早就发现了一样，车灯下小姑娘显得格外狼狈，脏兮兮不说居然浑身是伤。让沈星震惊的是连她脖子上都有一道血红的勒痕。
那个眼神太过震惊以至于让人以为自己身边出现什么恐怖的东西，紧紧抱着膝盖后脊贴在树干上不敢乱动，别提刚刚还想着再跳下坡去逃走。
“先把货运上去嘎，女娃娃放在这块，兰波你看到起。我和沈星送，马上都来。”
“兰波别吓唬她你，我们送完货就调头送她去大使馆”
…
“号嘛”
似乎是把自己安排好了，那两人麻利的上车扬长而去，兰波眼见车开远了歪着头看看山路又看看自己，原本抱在胸前的枪挎到背上，走进几步蹲在自己面前。
“你从哪里的嘛？怎么搞像鬼一样？喏”
说着笔画笔画他自己的脖子，又指了指我。直到他蹲的足够近又是平视才借着月光看清那个用枪指着自己的人长什么样，说是剑眉星目也不甚过分，额头绑着红巾穿着的也是无袖红衣，看五官倒是英朗，只是眼睛里还是有些少年气在，声音一样没完全脱去稚嫩，暗自腹诽到，顶着这样一张脸s人吗？脸s人…？
“从一个叫大曲林的地方，…我不知道这条路不能走”
“大曲林！？疯了蛮…”
“走嘛，起得来嘎？那块有山泉洗一哈，刚刚是我把你赫到了嘛”
少年起身朝另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警觉的望向他贴着树干又退无可退，眼见这样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挠了挠头蚊子哼般解释。
“沈星相信你，我就相信，你们是一个地方来的嘛。想s你推你一哈就行噶”
无语凝噎…
“能拉我一下吗”
兰波怔了一下，绕着我左看看又看看似乎无处下手，双手藏在身后抹抹衣服避开了被勒红的地方一把抓住手腕上方将自己从地上提起来。
倚着树干勉强站着，长途跋涉加上紧张过度刚刚坐着的那会浑身已经泄力，才迈出一步就朝着地上栽下去。
只一瞬间，被少年稳稳接住。
“我背你”
长枪被他挂在胸前，半蹲下身子扎马步似的把我背起来。
眼下倒也用不着客气了，他好像也不是假客气的人…
“把你衣服蹭脏了…”
恍若未闻。
兰波只感觉后背上和自己个头差不多的女人这样轻，手腕穿过她腿弯贴着的皮肤像是着火了，手掌无处安放只能紧紧攥成拳头。后背像是无数细小的针在扎他一样，紧绷起身体抿着唇一路快走，不过三两分钟就到了小溪边。
直到喝了溪水身体仿佛通透了起来，麻木的感觉渐渐消失，各处的疼痛袭来震的头皮发麻。
一捧捧水清洗着脸颊脖颈，温差让水也变的刺骨，这一夜几乎要把牙咬碎了…
着实不方便…一捧水到脸上只剩下半捧，蹲下去膝盖上的伤口又裂开渗着丝丝鲜血，只能垂腿坐在水边。
面前伸过来一坨红色布条，顺着看过去少年的红色头巾解了下来。
“用着个擦嘛”
“谢谢”
仰着脸弯起眉眼算是一个充满感恩的笑容吧。
被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不解怜悯复杂。
发尾的泥巴也化开在水里，坐直了身体直接将鞋子脱在一边，双脚泡进冰凉的水中也可以消肿，一路从小腿仔细清洗着，裙摆拉到腰间的瞬间想起什么猛转过头看着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他背对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揪了把草正一点点擦自己鞋面上的泥渍。
…
“兰波…你叫兰波对吧，我叫许娰”
只听见他闷闷的嗯了一声，再没有回应。
裙子是没法洗，只是现在这样好歹像个人样，把他的头巾清洗好拧干系在腰间，一时半会是干不了了。
水虽然冷却能止住伤口火辣辣的痛，干脆将小腿都泡在水中，身体往后一倒躺在草地上。
思绪万千
直到后来少年也没有转过身来搭话，他大概是反应过来了吧，一个女人从大曲林伤痕累累的跑到这里，即使是少年看起来比自己小几岁，也应该明白了。
头脑风暴中，林子里传来压低的呼声
“兰波？”
“兰波！跑哪去了？但拓，兰波不会去灭口了吧？”
鞋子被递了过来，已经可以看出鞋子原本的形状，只是兰波依旧背着身蹲在那里。
“上来”
“我自己可以的…”
“上来，沈星在找你”
湿漉漉的发丝把他肩膀上的衣服也沁湿了，气压低到喘不上气，低着头心里默念深呼吸，只是腿弯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带着自己的大腿紧夹着他的腰侧。
“兰波，我腿痛松开一点”
出林子的一刻低低凑着他耳边抱怨了句，或许是一下松的太多，差点就摔下来立马又被稳稳托起。二人的体温是绝对的对比，兰波只觉得自己耳朵被倚着的颈侧以及刚刚被她紧勒的腰都燃烧起来，胸口像压着什么似的沉重。
“跑哪块了？女娃娃哪样了？”
但拓和沈星都迎了过来，刚刚清理过的女孩和前面路边见到的天差地别也不为过。没有了泥泞血污明眸皓齿的，借着月光远远看过去有些生人勿近的冷淡，抬头弯着眉眼五官生动柔添了些孩子气，一件普普通通的吊带裙被穿出不同旁人的气质。怪不得拼了命也要逃到深山…
“兰波带我喝水，他背我去的”
稳当落在地上的时候兰波微不可闻的揉了揉侧腰，刚好被沈星看在眼里，挑着眉逗了逗他。但拓一眼则望向我腰间系着的红巾，本来觉得没什么只是这一打量充满了被冒犯的感觉。
“谢谢你的头巾…”
兰波接过缠在手臂上，也不管是不是还没干透。
“等天亮我送她去大使馆，送完她我再回达班”
“也阔以，那我到镇子就下车噶。”
“兰波你也回去噶，马上天都亮了嘛”
…
“我去不了大使馆，至少最近…我都不能去”
但拓的眉头狠狠一跳，率先走到车旁把车子打着，按了按喇叭示意我们上车。
“你先去车上等一下，我和兰波有话说”
沈星看着欲言又止的兰波朝但拓打了个手势，远远和兰波走到路的另一边。
货车对于受伤的人并不好上，一番挣扎等稳稳坐上车时膝盖还是渗出血丝沿着肌理的纹路绽开，但拓似不经意瞟了眼，转身取出车上的纸巾递了过来，一同递过来的还有件外套。
“谢谢”
“嗯，女娃娃是大曲林跑来嘛？为哪样来着块，怎么不往你们大使馆跑噶？”
…
目光看向不远处两人背对着交谈着什么，听不真切，只是沈星不时回头看着车的方向。
不愿意太多和他交谈，但拓是本地人，他问问题像是带着答案问的，兰波或许杀人不眨眼，但是对于成年人他是稚嫩的。与其说但拓有敌意，不如说那种侵略性的气息让人无法放松，自己并非是未尽经事的小女孩…证据大于娓娓道来。
裙摆划过肌肤已经快提到极致，润玉一般光泽无瑕只是内侧的痕迹鲜红晃眼，是烟头和利刃的痕迹。一眼就看了出来，但拓也愣住甚至以为自己眼花，那烫伤很深，划痕虽然浅但是又细又密…
女孩摘下摔坏的眼镜，死死盯着他似乎想看破些什么，又像是想确认他怎么看怎么想。
“畜牲”
收回视线的但拓将自己的外套也脱了下来，裹在自己腿上。露出来健硕的手臂，和半露半藏的纹身。
“是商会，象龙商会的人”
“他说，只要我敢跑，就别想走在路上，别想回国，我还是跑了”
...
“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我看到…她的大腿…”
“兰波你个臭小子！人家都这样了！”
“不是勒！她把我忘了，就洗的时候看到…刀划勒烟烫勒…我还拿枪指她，沈星你能帮她回克嘛？”
“好了，我肯定要把她安顿好的，放心吧，你小子！”
两人一起回到车边恰好听见她说的话，对视一眼都隐藏着怒气。
只是自己一惊没想过他们俩走过来也听见了，缩在座位上闭了闭眼。
“沈星，许…娰脸咋那红？”
“谁？许娰？”
但拓沈星异口同声道，兰波指指我又点点头。一只大手覆盖在额头上反复贴了又贴。
“女娃娃发烧了噶，沈星上车，先带她回达班。”
“兰波你快回去吧，等回头有什么再联系。”
兰波朝着车内望了望，脑子里一闪而过在溪边不小心瞥见的伤，冲沈星重重点头后退到了路边。
沈星捡到了貘
自己捡到了…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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