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蛇
一路无言,自己烧的迷迷糊糊,蜷缩在座位里冰火两重天。等到了达班天已蒙蒙亮,空气中水汽升腾逐渐蔓延成雾气缠绕在达班让人分不清是非。
路上沈星托人打听过,确实大曲林和大使馆附近都有人在蹲点,甚至她最后进山的那条路都有人转悠,只是不敢上到马帮道去。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两边似乎都清楚,和但拓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人先安顿在追夫河边的竹屋里。
“你克停车,我把娃娃抱进克。”
算不上失去意识更像陷入梦魇中挣脱不开,四肢的禁锢连同脖颈的缚束一起要她从地狱落进地心的岩浆中灰飞烟灭,再往深处看去嘈杂晦涩的词语仿佛要跳上来烙印在肉体上将自己贯穿。耳畔雷声一样的闷响一下又一下,似乎喝退了梦中的魍魉,仿佛被厉鬼抓住的身体拂过微凉的春雨渐渐平缓下来。
在但拓怀里汗津津的还死揪住他一副将衣领当成恶人铁了心要撕碎似的,细细的眉毛拧在一起。他从来没见过那样凶的眼泪,像是要连通追夫河淹没达班。
就那么蜷在他怀里,纤弱的,雪白的,不堪一击。
直到踏进竹屋,那张小脸都深埋在他怀里,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逐渐平稳下来,收着力气生怕不小心弄醒她,直到安稳放在床上才长舒口气,四下找了毛巾丢进追夫河中荡了荡拧干,从额间到耳后,肩膀到手腕,腿弯到脚踝,一遍遍一点点擦拭降温。待沈星买了药还好不容易弄了些女性日用品回来,开门那幕让他进退两难。
但拓跪面对床单膝跪坐着,那女娃娃就侧着蜷在床沿,蜷的跟猫似的枕头没枕抱在胸前像盾牌一样,不过但拓的手臂倒是充当了枕头。
“啧”
轻啧一声沈星放下怀里的东西走去河边坐了下来,但拓自己像是没事人一样抽回手臂也走了出去,廊下的门轻轻带上。
“女娃娃阔怜的很,看着和你差不多岁数。”
“猜叔说等她好了带过去,他要问话。”
“闹哪样让猜叔晓得?”
“但拓,猜叔没什么不知道的。”
一语双关,相顾无言。
翌日傍晚,辗转醒来的时候外面依稀传来泊车的声音,眯着眼睛打量起四周,前日的回忆复苏过来,像是做了个漫长难醒的噩梦,躺的太久手臂和双腿都麻木了,一点点牵动着肢体倚在床头,与其说睡醒不如说是渴醒饿醒的…竹门外不知道到底是傍晚还是清晨,床头有水和…米汤?
几杯水下肚人清醒了许多,床尾那些用品和衣物放的齐全只是好像人都不在。
等在河边洗漱好,换上干净的衣物,人看着稍许清爽。蒙了层灰的镜子里映出苍白倦怠的面庞,身上的红痕泛着青色,再过几日应该都会消失殆尽吧。膝盖上的伤疤也结痂看着不甚美观,大腿内侧还隐隐作痛只是不再动一动就流血破裂,像是抹过什么药膏了。
衣物大了些…罩在身上显得人瘦弱,长发过腰散落开人像个可怜的豆芽菜,细长的那种。
没人进来,也不敢出去。
像被拐卖进深山的小媳妇…
趴着门边透过缝隙朝外看去,一排排车挡住视线,今天好像来了很多人。总不会这样是为了自己大动干戈,翻找了一下留在房间的用品,角落里放着一盒巧克力。
就那么坐在竹廊上,垂着双腿河水没过脚踝,有一搭没一搭的踢起水花,巧克力化在嘴里补充了丢失的热量。
惊然发觉自己并没有逃跑的想法,甚至只知道他们二人似乎是专门送货,兰波倒像是从小培养的童兵?
一切都是猜测,被动让陌生人救来这个叫达班的地方,他们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吱呀声挥散了混乱的思绪,急促的脚步声连地板也嘎吱作响,片刻又在身后停下。
回过身来努力想看清是谁“闯”了进来,在但拓看来床上应该安睡的女娃娃居然不见了,还没走近廊下就望见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的女娃娃,甚至惬意的双脚还荡在追夫河水里。表情并不好…眉头微微蹙起半眯着眸子面无表情的紧盯着自己
,女娃看到怪凶勒。
“你醒…”
莫名被盯到心虚,破天荒居然准备解释为什么自己出现在这。女娃娃却突然像变脸一样眉眼弯弯的,气色还没恢复,衣服也不合身,大约是夕阳的原因,发丝都闪着金灿灿的光。
举起手中的巧克力冲着但拓晃了晃,拍拍身边的位置自己甚至象征性的往旁边挪了挪。
接过巧克力隔着包装纸掰成一块一块,又重新塞回自己手里,扬了扬下巴像是让自己多吃点的意思
静静打量坐在一边的男人,皮肤晒的有些黑,头发长长的,胡子也…长长的,粗犷的眉毛和饱经风霜凌厉的眼睛。乍一看起来是有些吓人的,无袖上衣遮不住肩膀上的纹身,肌肉线条明显,不一样的是烟草味淡淡的夹杂着香皂味的清爽。
在马帮道还相互存在疑心的两人现在并排而坐像是认识很久了
“大恩不言谢”
“小忙,但是猜叔那,你只能自己帮自己。”
夹杂着边境口音的普通话成年人独有的声线,和沈星不同。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但拓先侧目透过河水荡在碧波里的双脚,纤弱无骨般。
最后还是选择眼观鼻鼻观心。
竹屋离寨子不远,先前下过雨石子被车轮带过翻上来许多泥土,但拓带来的那双女式运动鞋和自己穿的款式相似,只是没走几步就沾上不少泥渍,这是不可避免的下场。
旧的那双则干干净净留在竹屋,至少自己没去洗过。目击者是沈星,一送一取他看见不少事,但拓就那么自然的站在水龙头旁仔细刷洗那双和泥巴同色系的鞋子。待他直起腰时,鞋子露出它原本的样子。原来是白色的,沈星心想。
少了眼镜视物明显的不便,好在度数不高,只是得卖力眯着眼睛才好看清一点。
跟在但拓身后视线落在他后背上,周围的环境让人提不起兴趣,自己心里清楚日后有点慢慢看。寨子楼上的猜叔早就看见二人,和沈星初来不同,没有好奇的到处观望打量,只安静专心的走路。
都是中国人,年龄又相仿性格看来是截然不同。
一楼坐着的都是达班的人,交头接耳之间不停有目光瞄着二层。
沈星和但拓临时出去接货,再回来时天色已经黑透。
此时寨子内猜叔带着个女娃娃从楼梯下来,是傍晚那个不知道从哪带回来的小姑娘。近乎两个多钟头的交谈眩晕感一阵阵袭来,和进去时不同的是自己从旁观者转换身份成了参与者,只是这参与…到时候这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留下她有我的道理,以后就是一家人。”
正走向主楼的沈星听见这句话加快脚步想看个究竟但拓却是愣住顿了顿脚步。
“阿爸抬举了”
女声传来的那一刻众人哗然,先一步进主楼的沈星被猜叔叫住。
“阿星啊,你回来的巧,寨子里都是大男人,竹屋让给菩掿住,你搬进寨子里。”
“菩掿?”
沈星的视线越过猜叔,落自己身上,准确来说是落在自己额间的白色印记上。
余光中猜叔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稍稍撇头似乎在等我开口。
“谢谢阿爸赐名,烦劳大家担待。”
随着话音猜叔抬了抬眼皮但拓慢一步出现在视线之内,两人目光交错,自己看不清但拓眼中的不解也瞧不见猜叔眼里的警告。
猜叔回了楼上,只留下一句。
“今天是好日子,都吃完饭再回去,不用上来叫我。菩掿明天跟着我去麻牛镇。”
“啷个就是认了干女儿噶?从哪来的女娃子嘛”
小柴刀在桌下狠狠踹了细狗一脚,又恢复沉默中,一顿艰难的晚餐。
手上新款的诺基亚递到但拓面前,他神色异常的接过却迟迟没有还回来,捣鼓半天指节敲响了桌子
“你们的号码我都存在许…菩掿手机里头,有啥子事照顾好个都晓得噶?”
“妹娃放心,有啥子事都叫锅锅们,想吃啥子要啥子一句话的事嘛。”
“都是都是,妹娃来了达班就是一家人噶。”
“妹娃好看哦,就是放在大曲林也找不见几个比妹娃好看的喽,出克玩有事就联系我们噶,猜叔认得女娃娃要保护好噻。”
沈星走在最前面,身后的但拓似乎要把自己后背盯出洞来,落后几步站在他身边的时候沈星突然开口了。
“你回不去了。”
“沈星,是我们”
你也以为置身事外,其实我们都不见得回得去。
沈星取走了些生活用品,但拓似乎没有要帮他拿的意思,墨迹到最后沈星率先回了寨子。
“明天跟我们去麻牛镇噶?”
“阿爸安排的”
“啷个认了阿爸?到底为哪样,你不回克了蛮?”
“来日方长但拓。”
依旧是坐在廊上玩水,但拓觉得和捡到她那天不一样了,陌生老气横秋,像是看透了一切无力转圜。无名的怒意闷在胸前暗暗攥紧了拳头
“你晓得这是什么地方?有哪样好处让你留?”
…
“啊!”
我不是已经经历过了,怎么会不知道?
这句话倒是没来得及讲,左踝上冰凉黏腻的触感一圈圈缠绕上来,后背都散发着凉意,大脑像被抢强制关机硬生生愣住了。是蛇…
上半身直直向但拓扑过去指着脚腕尖叫起来。
下一刻扑通声水花溅起起,闭眼间那股凉意滑感窜到膝盖处再多一秒就要晕过去了…刺痛和惊吓闹的头晕目眩。
同一时间左踝被手掌包裹轻举起来露出水面,重心难免不稳手臂撑在身后微微后仰,那股凉意消失后才敢睁眼,但拓站在水里,一只手握着自己的脚腕,另一只手死死捏住蛇头,整个蛇身都缠绕在他手臂上太过于诡异惊悚的画面,鲜血就顺着骨头捏碎的声音滴入追夫河消散开。那条蛇被生生捏爆了头…远远丢开漂走了。
弄脏的手掌在水里荡了荡没有松开自己脚腕的意思,走进一步大半个身子都沉到水里,小腿就那么架在他肩头。膝盖上将近二十公分的地方明晃晃两个血洞,很明显自己被蛇咬了…如果沈星是幸运的化身那么自己则一定和他相反。
伸手去推了推他的肩膀丝毫反应都没有,他的脸离伤口越来越近,胡子连同打湿的头发不经意间蹭在大腿的软肉上,下意识想并拢膝盖往后退去。只是他先一步用手臂强压住乱动的大腿,顺势握住去推他肩膀的手,唇瓣接触到肌肤一瞬间的炙热像给心脏突然灌送了大量血液绞痛狂跳的同时四肢开始回温,屏住呼吸的时候触感更加强烈,连同他的鼻尖也随着吮吸的动作一下下蹭在腿上。
头一次从这个角度去看他,随着水波上下沉浮的人,丝毫不影响他稳稳找到受伤的地方一次又一次的吮吸出血水,眉毛都拧在一起看起来藏着怒气比平时更凶些,做的事却是极尽温柔。再三确认已经没有问题,拇指擦拭在伤口地方像是事后的清理。
一次次的吮吸被他在水中沉浮的身形晃的头晕,拇指冰凉的触感不同,也没那么柔软温柔,薄茧刮过细腻有脆弱的地方腰间突然卸力软了下去,手肘重重砸在竹子编制的地面上。
但拓闭了闭眼掩饰去眼中的意犹未尽,本来只是两个细小的咬痕被他吮吸成一片混乱的红痕,拭去留在上面津液的那一刻她就那么在他面前身子一歪,嘴唇也被她自己咬的有些泛白,和脸颊上的红晕倒是不对等。
冲动做事的后果当然自负。
俯身去抱她二人无限接近,被蛇吓到她眼里的雾气还没散开,像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对方。他不是沈星那种血气方刚的年龄了…是什么这里是三边坡一切都是默许的秩序在每个人心里都不一样,从抱她回达班那一刻就种在心里开出未知又危险的花来。
把脸埋进他怀里深深的叹息,冒犯谈不上,自己本不是刻板守规的人,可太过突然就会让人有种稍纵即逝的预感,猜叔留她并不是让她日后当个没用的交际花,他不屑也不需要,可是如果守不住自己走进了这样的角色,最后的结果就违背自己逃出来的意愿。
再无交谈,半倚靠在床头目送但拓,偏偏他关门前留下一句
“那蛇没毒”
…
黏腻的感觉从颈间蔓延至后背,胸前千斤般重量榨干了肺里最后一点空气,无声的呼救挣扎。被扼住狠狠扯进梦中。
毛攀狰狞的面孔无限放大一同闯进脑海里的还有烟熄灭的声音,灼痛感冲击着五脏六腑。
项圈一再收紧身体忍不住想要蜷缩起来,铁链牵动着四肢一点也动弹不得,整条裙子上浸湿的是高度酒水,只需要一点点火…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混沌中大腿处传来熟悉的触感,身上的重量散去猛的喘息起来。逐渐不对,依旧发不出声音,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头脑和身体像被剥开分离,温热细腻的触感随着大腿逐渐上移,气息呼在肌肤上一路战栗停在了腰侧,细密的吻落下引起阵阵战栗,齿缝间溢出旖旎的低吟。
指腹划过腰间的每一寸肌肤,不上不下,点火引燃起全身的感官,像是被痴缠了好久早已浑身脱力沉睡了过去。
了无痕。
手机的短信一条接着一条吵得不容安睡。
“哥几个都给你买了东西放在门口,来谢恩”
“吃饭!”
“吃的也在门口”
“你还活着吗?”
…
“沈星你盼我点好”
门前的大纸箱里塞了许多的东西,吃的喝的玩的。
颜色艳丽的裙子,换洗的衣物几乎因有尽有,甚至还有支崭新的mp3…
角落里还放着一条手链,穿着五彩斑斓形状各异的石头打结处挂着银制的铃铛。
等收拾干净挑了条还算合身的裙子只是红的人心发慌,其他的要么太短要么大的没法穿。到寨子前远远就瞧见有两个人正在擦车,还有几个人聚集坐在亭子里抽烟。
小跑过去其中一个擦车的男人冲自己的方向挥了挥手好像是梭温
“妹娃这裙子穿这好看的很,就说我家婆娘挑的好噻”
小柴刀左右瞧瞧回过头朝凉亭里喊了一嘴。
“谢谢阿哥阿叔的礼物”
有模有样的学着当地人的样子双手合十鞠躬。
抽烟的那个是但拓…
看见自己过来本来在聊天轻松和笑意立刻卸了下来,蹙眉瞥了自己一眼站起来远远走开。
“阿妹子不要睬他,过来吃瓜噶”
…
但拓是第一个看见自己过来的,换句话说他一直在等自己出来。远远的跑过来,长发飞舞红裙衬的皮肤白皙。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平时藏着的稚气一览无余。她的视力好像不太好,走进来的时候微微眯眼辨认。
吊带裙子是好看的,只是那一弯腰领口有些太大,等她走近才发现眼下淡淡的乌青显然没有休息好,四肢的伤痕还没好透,手腕上…是他买的那条彩石手链。
等但拓再回来手里拿着一件外套,是沈星那件胸口有蝴蝶结图案的运动外套。
刚好猜叔和沈星一起下楼,沈星先一步跳下楼梯窜到自己面前。
“你昨晚干嘛去了?这幅样子,泰国恐怖片应该你去演”
猜叔一脚踢在沈星屁股上让他滚去开车。
“阿爸早”
猜叔点了点头从身边走过去,又转身回来站在自己身后,长发散落在肩头挡住了一点小秘密。穿堂风扫过,背后几个人清楚的看见从后颈蔓延到右肩的纹身,含苞待放的桔梗花。好吧,中秘密。猜叔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朝车旁走去。
一件衣服丢在自己头上罩住了脸,压低的声音掠过身侧。
“穿到起”
四个人明明可以开一辆车,猜叔偏偏让但拓载自己,他和沈星率先出发了。
回想起昨晚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坐在副驾驶逐渐尴尬起来。
“你在变脸可是?”
歪七扭八的山路并不好开,他脑子里想的又是早上那一幕,蔓延了半个肩头的花在中国代表着什么呢…他有太多想知道又问不出口的事,昨晚的鬼迷心窍荒谬无理。
对他的话恍若未闻,自己是处理不好这种事的,干脆放着装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