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那年冬天的雪来的很迟，干凉的气息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月才真正的迎来了那纷扬的雪夜。
扑簌簌的白绒覆在早就枯朽的山脉，把朦胧的一线逶迤彻底遮掩至茫茫一片的黑暗中，只留下一束摇曳的光影。
那是金珉奎特意点在宿舍里的香薰。
因为自从出院之后，全圆佑的胆子好像被吓小了些，总要有人陪着才会睡得踏实。
第二天，金珉奎就抽空请假去了一趟手工店，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给全圆佑亲手制作了好多安眠的香薰，还特地用了他最喜欢的苦桃味。
窗外风雪交加，窗内烛影跳跃，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白色的墙壁之上，看起来像是在相拥，却是在相守。
是金珉奎在陪着，坐在床边寸步不离。挂钟也在慢慢的走，就快要到「12」的位置了，只要再往前挪一点点，就可以到他们的九年了。
九年，是同吃同住、共同陪伴的九年。
九年，是有争吵有别扭、有撒娇有哄骗的九年。
是他们风雨同舟，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过的几千个日日夜夜。
摇曳的火光斑驳，透射出他们的开心伤心、幸福难过、顶峰低谷，走马灯一样横亘在他们的梦乡中。
应该是甜的吧？所以嘴角总在上扬。
作为署里重点发展的部门，署长也是不遗余力的到处挖人。什么比赛第一，什么天才少女，通通都来就对了。
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如今他们也算得上是部门里的老人了，所以每当有新的实习警员来报道的时候，教导与培养的任务就落到了他们俩的身上。
金珉奎性格好、人又帅、还好说话，所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和那些小年轻们打成一片。
反观全圆佑，一个唱红脸，就必须要有一个人唱白脸吧？因为那双正经起来可以让温度骤降的眼睛，他就成为了冷冰冰、不苟言笑、极其严格的教官形象。
真不是实习生们有偏见，他确实很帅，但是他冷脸的时候也是真的很恐怖。不分上下级、不分好与坏，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绝对扫射。
可是他最近冷脸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就连朝夕相处的金珉奎都有些摸不透他了。每次兴冲冲的去找他吃饭，他不是吃完了就是没空，强硬的态度让金珉奎碰了一鼻子灰。
可不是要碰灰吗？
瞅瞅他和那些小年轻们有说有笑的样子，嘴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眼不见心不烦的全圆佑干脆不看了，任由师兄揽着一块儿吃饭去了。
可那头刚被拒绝的金珉奎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手里只啃了一口的鸡腿瞬间不香了。
什么意思？拒绝了他，然后和别的男人勾肩搭背。
那师兄的肩看起来有他的宽吗？有他的搭的顺手吗？有他的搭起来舒服吗？有他怕他难受，每次都会驼着背照顾他吗？
一种诡异的氛围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别说实习生了，就连署长都看出来不对劲了，挨个找着谈了一遍话。
相对于全圆佑冷静的分析，金珉奎气的坐立不安大吐苦水。
署长的一双眼睛多精明啊，默默的听完之后，也只是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纪不小了，该谈个恋爱了。”
恋爱？和谁？和他？
从那天之后，两个人之间那种无形的壁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难道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可是…
俗话说的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那他们之间…
是汪洋，是深渊，是鸿沟，是停顿在世俗审判之下的那段难以跨越的距离。
但他们总是用背影示人的形象，那么不见光的话，总可以吧？
所以在金珉奎再一次看向他的时候，全圆佑决定，等明年吧，跨年夜、他一定会说的。
可变故就是这么来的，那天全圆佑和金珉奎一起进门的时候，从天而降的彩带包裹了两个人。最近也没什么比赛啊，但金珉奎还是开玩笑的问全圆佑：“你又得奖了吗？”
下一秒，一束巨大的玫瑰花被摆到了他的面前，全圆佑被蜂拥而上看热闹的同事们挤在了人群外。
是那个刚来一个月的女实习生在向他表白，起哄的声音一阵盖过一阵，心慌的金珉奎在没找到全圆佑的身影时，说了一句「抱歉」，就急急忙忙向外找去了。
“你看吧，我就说我们师傅不简单。”表白的女生捅捅一旁一脸兴奋的好朋友，“看出来了吧？一激就中。”
她朋友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死死攥紧双手抱在胸前：“妈妈，我磕的cp是真的！信女愿用十年单身，换他们幸福美满，一生平安！”
找了一圈又一圈的金珉奎终于在茶水间找到了一脸淡定的全圆佑，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被呛了一口。
“把小女孩一个人丢在那里，她会尴尬的。”
金珉奎知道他这是吃味儿了，小心的上前牵起他的手指晃晃，意在撒娇：“我和她说抱歉了。”
全圆佑面无表情的抽回手，回了一个字：“噢。”
金珉奎不乐意了，开始一个劲儿的表忠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好了。”全圆佑及时的打断了金珉奎的话，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开始紊乱了。
“你让我说完！”金珉奎着急又认真的，语速也非常快，“全圆佑，我喜欢你。”
3、2、1，怦。
全圆佑的心里炸出了一场水烟花，连带着灼烫的灵魂一起、连带着震颤的心脏一起，在虚无中构出了绝响。
“我…”
“…终于找到你们了。”赶来的师兄气儿都没顺匀，“队长叫你们开会。”
在办公室中，队长下达了让他们前往废弃厂房营救卧底同志的任务。上面下达的指令是：如果不成功，立即撤退！
这不是冷血，也不是不通人情，是他们实在没有可以承担起多牺牲一个人的后备力量了。
在紧急准备的过程中，全圆佑看向了正在检查手枪配置的金珉奎。那句没说出口的回答，就留着任务结束之后再说给他听吧。
缅北人生性狡诈，厚密的丛林将他们前进的身影隐蔽。月光之下，是立在断崖边的一座厂房。
没有灯，没有火，黑漆漆的一片，像是静候他们光临的深渊巨口。夜视镜的勘察距离有限，他们知道里面有人，却判断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人、有多少人。
整个队伍停滞不前，像是在与荒地上的那群人做无声的斗争，可他们拥有的时间只有天黑的这几个小时，这样无止境的耗下去，最后损失的也只会是他们自己。
看着传送过来的平面图，全圆佑迅速下达了作战指令。第一小队从左翼潜入，与金珉奎率领的、从右翼靠近的第二小队形成包抄，然后再掩护他从正门破入。
这条指令出来之后，所有人都不同意。
正门突入的难度太大了，敌人在暗、他们在明，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金珉奎也头一次强硬的表示，突进的话一个人太危险，除非他们两个人一起。
胳膊拧不过大腿，全圆佑最终同意了金珉奎的加入。
在左右翼就位之后，他们也在零星实体的掩护之下慢慢摸向正门，就在十米的距离处，左右翼同时进攻拉开序幕。
枪炮声、惨叫声，不断的充斥在这片旷野。
全圆佑和金珉奎也顺利加入战斗，就在这时二楼的一个房间突然亮起了灯。
清理完一楼的众人小心翼翼的靠近，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迅速解决掉周围的人之后，守在门口的全圆佑一脚踢开那扇虚掩的门，金珉奎一个侧身精准爆头两侧的看守。
被绑在椅子上的那个人，衣服全被染成了血色，此刻正低垂着头、像是昏死了过去。
金珉奎死死地盯着在那个人身后解绳子的全圆佑，当黑色的一角从他的右手中露出来时，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心跳为什么会这么不安了。
对啊，他们怎么可能把人质留到现在呢？
“小心！”
金珉奎举枪将他手中的那支打落时，那个被调包的、穷凶恶极的罪犯这才掏出了左手上那把货真价实的枪。
火光电石之间，他只来得及向旁边躲去。
目眦欲裂的全圆佑直接一刀抹了他的脖子，后面进来的人还没分清楚什么状况，就听到全圆佑大喊。
“快！联系救护车！快啊！”
手术室外乌泱泱的站了一堆人，红色的三个大字像三座大山压在众人的心坎上。
全圆佑更是急的来回走，血痂凝固在他的衣服上、脸上、手上，引得不少过路人侧目。知道他的倔脾气，队长没要求他去卫生间洗，只是塞给他一张湿巾，让他清理一下，过后又递去一个口罩。
如果真的有那么坏的结果，那么他作为最后一张底牌，可千万不能出事。
已经有三个小时了，天也快泛起了鱼肚白。
那红字反衬在全圆佑的眼睛里，将那一丝丝一缕缕的担心化作了具象的红绳，盘踞在他的眼白上。
明明秋夜寒凉，可他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不是热的、是虚的，那些黏腻在他肌肤上的汗珠，是冷的、是心惊、也是祈求。
终于变绿的一瞬间，叔叔阿姨立刻围了上去。
他又一次站在了最外面，浑浑噩噩的，只听到了几句话。
“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那颗子弹是擦着太阳穴过去的，在落地的时候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
“所以能不能醒来，就看后续的监护和病人的意志力了。”
他听到了什么？
医生的诊断、阿姨的失声痛哭、队员们小声的啜泣。
可是…责备呢，怎么没有人来骂他呢？
“圆佑。”
一双和金珉奎一样温暖的手握上了他垂在身侧紧攥成拳的手，一下一下的拍着。
他当然知道这是安抚。
所以全圆佑抬头去看眼前这个朦胧的身影，明明是模糊不清的一片，可他却偏生在走廊的灯光下，看到了那些冒出来的、花白的头发。
金先生还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他将全圆佑抱到了怀中，尽可能的让他放松一些。
“珉奎和我们打电话的时候，经常提起你。可以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所以有空的时候，多来看看他，好吗？”
他知道一个男人的自责自怨源起何处，所以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宣判了全圆佑的无罪。
可怎么会呢？
终其一生，路是自己一个人走的。
他早在金珉奎倒下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心里给自己戴上了枷锁，并且亲自将钥匙放在了那些可笑的人伦世俗中。而那团所谓的自责，也哽在喉咙里，进退两难。
“好。”
他最终应声。
没有任何的利害关系，就当是他心不安理不得的贪心吧。
沉默的全圆佑变得更加沉默，开始了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
单位、医院、寺庙。
从前对鬼神嗤之以鼻的他，硬是吃了一个月的素斋，才求来了一条平安符，戴在了金珉奎的脖子上。
那天的天气很好，连云都舒展的铺在蓝天上。
正在照顾金珉奎的全圆佑发现水壶里没有水了，正要拿出去打。
“你好…”
沙哑的声音像是粗砾石，磨在他心头的那块软肉上，血淋淋的。但他却像没有痛觉一样，惊喜的回头。
睡了整整一个月的金珉奎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有些激动，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听到他讲。
“哎，你别哭呀，说实话，我不太会哄人。”
怎么会不疼呢？
全圆佑胡乱用手背擦了一把泪，连忙冲出去请医生过来，同时也给出门买早餐的叔叔阿姨打了电话。
被一群人围住的金珉奎有些社恐，也有些不好意思。他紧张的回答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
但是在问到他们是谁的时候，金珉奎明显的愣住了，紧锁的眉头在一分钟张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是的，老天有眼。
在平安符到了金珉奎身上的第一天，就让他苏醒。
但世界上又哪儿来的那么多舍呢？
所以金珉奎的记忆能力被他拿走了，再次活蹦乱跳的代价就是失忆。
一天一天、永无止境的。
全圆佑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只要醒来就好。
他本来就是走在刀尖上的人，所以不认识，也正合他意。
而组织上为了照顾金珉奎，把他安排在了退休老员工经营的一家书店中工作。
全圆佑为了离他更近一些，私心的用自己攒了好些年的老婆本盘下了旁边的那家花店，平时没有任务的时候，就会过来看着他、陪着他。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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