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有来得及写,用一下以前的存稿,剃头李是我去年创作的一个笔下人物,比章一的出现要早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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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总归是好的。北方的秋天没有南方那么温婉,刺骨的寒风吹响了这沉重的大地,他有着随钟鼓铜锣之声于四面八方开启这偌大的盛世鸿门宴的豪气,最终却又于一条狭窄的胡同里化为凄凉与无奈。
这是一条很狭窄的胡同,环境说不上多优美但也没那么脏乱差。北方的秋天不会如同广西这般常绿,深秋的树木早已掉光枯叶,只留下树枝倚着秋风而萧索。整条胡同都开满了小小的店铺,门口摆满小桌和小板凳,还有很多手推车小贩来回走动叫卖,昏黄的路灯在夜晚中一闪一闪,一路上人们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啪嗒——啪嗒——我的运动鞋踩着地上就要腐烂在地里的枯叶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停在一家店门口:这是一家很小的面馆,门口是极为老旧的木门,随着推拉发出吱呀的响声,门面儿上镶着茶色的玻璃,贴着大红色的帖子,写着“欢迎光临”。门帘是竹制的,一节一节的小竹粒串起来,门店内的小桌上铺着碎花拼成的桌布,摆放着杂乱的啤酒瓶和瓷碗。我走向其中一张小桌,这张小桌的桌面上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金黄色的汤汁浸泡着象牙白的面条,最上面还有一层薄薄的绿绿的葱花香菜,仿佛给这冰凉的深秋点燃了一个温暖的火源。我拉开一张板凳,坐了下来,嘴里招呼服务员来碗面,手却在兜里摸出来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了我对面的那个人,也就是这碗面的主人,我此行的查访对象——剃头李。
剃头李瞅了我一眼,面露疑惑,问道:“这是干什么,绞头啊?”绞头是北方方言,就是剪头发的意思。我挂起微笑回答:“不是李叔,我是一家报社的记者,报道风土人情板块的,这次是想问您点事儿。”“烟就不用了,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他说完用桌子上的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才抬起头正视着我,我这才看清他的脸——这是一张五十来岁男性的脸,头发白色里面透露着几根黑发,尤其是两鬓部分,白的最为严重。面部黝黑而瘦削,颧骨有些高,但是却没让人感觉刻薄,而是一种憨厚。黝黑的皮肤黑的发亮,上面布满了一道接一道又深又多又零碎的皱纹,好似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但这黄土却又黑的发亮,好似东北的黑土。凌乱的胡须如同头发般黑白参半,嘴唇有些苍白,同样是布满裂缝,却又不显虚弱。最吸引我的还是那双眼睛,那双有些浑浊甚至有一只得了青光眼的眼睛,沉寂,沧桑,却又感觉到有些通透和明亮,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和我是一类人。
我执意把烟递给他,并一同打上了火,问道:“李叔干这行多久了?”他看我这么执着,便不再拒绝,用如同脸那般千沟万壑还青筋暴起的手接过烟,回答道:“大概有三十年了吧。”
说实话,我并未感到意外,在白天我早已找其他认识剃头李的人了解了情况。刚下车踏上这里的时候,迎面就是一个普通的马路牙子,剃头李就站在那,脚下放着他的工具箱,给一位大叔剃头,一层一层的头发掉落在早已铺好的一块麻布上面。我很想上去询问,但一是不好意思打扰人家工作,二是我想先听听别人对他的看法。
我走到不远处一家小卖部里,里面的老板娘热情地迎接我,我拿起一盒烟,开口到:“对了阿姨,问您点事儿。”“哎呀小伙子,有什么事尽管问,阿姨知道肯定跟你说。”“也没什么,就是想向您打听一下马路牙子上剃头那老头儿。”“你说剃头李呀,知道。他二十多年前他和他老婆搬来这,还有一个闺女,不过现在好像是已经离婚了,闺女跟着妈妈走了。”我有些愣住了,忙问:“为什么?”“这我哪知道都是听盖姨他们说的,哦,就是住老李头家楼上那个,这会还是中午,你等三点多的时候她就下来和张妈他们一起择菜了。”说罢还在问,“小伙子,你还要不要买点别的?”我看了一圈:“嗨,我再来袋瓜子吧。”“好嘞!”
告别老板娘,我在胡同里的一家包子铺吃了个午饭,并坐到三点多,去了老板娘告诉我的地方,果然在那里围了一圈老太太们在择菜。我走上前,抓了一把瓜子递过去:“大娘你们下午好,我想打听个事可以吗?”大娘们看着我在咯咯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小伙子尽管问。”很快我的那袋瓜子便被瓜分完毕,我问她们:“你们认识剃头李啊。”“嚯,那可太认识了,他就住我楼下。”一个嗓门很大的老太太回答道。这是个瘦的和圆规一样的老太太,嘴唇薄而长,眼神犀利,看的我感觉有些发毛。“大娘怎么称呼?”“嗨,叫我盖阿姨就行了。”果然,他就是那个盖姨,随后盖姨便唾沫星子不断,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他所认知的剃头李。
剃头李二十多岁在城区剪头,当时有很多都是坐在马路牙子上给别人剪头发,剃头李凭借高超的技术和实惠的价格以及亲切的服务成功打响了名气,在那一片很有名。然后就是司空见惯的,钱够了,买了房,相亲娶媳妇还生了个闺女,本以为日子自此步入正轨,结果为了建设美好城镇,城管拒绝随意摆摊,大多数街边剃头的都租了店铺当了理发师,唯独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在马路牙子上给别人剪头,总是剪一半城管就来了,最终还是放弃了城镇,搬来了乡下。
我很好奇,问道:“那他老婆为什么和他离婚?”“嗨,嫌他不挣钱呗,这男的也是怂,房子闺女全让老婆拿走,自己净身出户,真是笑话。”“那他为什么不租一间理发店?”“谁知道呢,穷的都快吃不起饭了。”我还想再问,看盖姨的面色不太耐烦,便就此作罢。
忽然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在我面前,我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听说您早年是住在城区的,方便详细讲讲吗?”“也没什么好说的,先前在城区帮人绞头,后来被城管逼得不让干了。”“为什么不考虑租个门面儿。”“因为穷啊。”这倒是和盖姨说的对上了。
剃头李早年倒是小有成就,可惜啊,他老婆感冒期间生孩子最后患上支气管炎,倒是别说重活,轻活都费劲。每天需要靠大量的药物来维持,这也就导致剃头李没有多余的钱去开店了。
“那您为什么离婚呢?”我连忙追问。“他嫌我没能耐,老家那边又给了她一份很好的工作,又有个更好的等着他......”剃头李貌似也不愿意继续说了,“回乡下来,平时绞绞头,下下棋,喝喝茶,挺好的,我也没什么追求。”
我知道他不愿在细讲,但我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不难受吗?”剃头李笑了笑,说:“那能怎么办,生不逢时,身不由己,有钱叫做生活,没钱叫做活着,总归是要活着,能怎么办。”他吐了个烟圈,“你不也是吗,老了,再愚笨的木头也会通透,我看得出来,你也是一样的。”我没说话,因为不得不承认我很认同,这些年从来都是,己不由身所以身不由己,还有从愚木到通透的无奈,为了活着。但是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看到他眼里的麻木不仁。
“永远不要知道太多,浑浊于世难得糊涂也挺好的。”他说着,一只手扶着桌面起身,另一只手招呼服务员结账,他面前的碗早已见底。
他佝偻着背,拎着他那陈旧的工具箱颤颤巍巍的走了,我也正准备结账走人,他回头跟我说:“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但是总归是要入了世雕磨才能得以出世般优越,还有......”他忽然猛地把腰板挺直,“腰板挺直,你是个青年人,不是麻木的大烟鬼。”
不知怎么回事,我竟忍不住笑了,无论是什么,无论怎么样,总归是要活着,但是尽管如此,还是希望自己可以活的像个人,而不是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