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门（17）

马车辚辚，驶离乱葬岗的阴森地界，将古墓的死寂与绝望远远抛在身后。

车内，李景异指尖摩挲着那枚冰冷刺骨的“幽冥髓”，另一只手则缓缓展开那卷兽皮古卷。昏黄的车灯光线下，那些古老扭曲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在他深不见底的眼底跳跃。他的目光在其中一页关于“魂契”、“共生”的残缺记载上停留良久，唇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无用么？”他低声自语，指尖划过那晦涩的文字，“倒也未必……”

他合上古卷，将其与幽冥髓一同收入一个暗格中。身体微微向后靠去，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二月红那瞬间灰败绝望的眼神，以及张启山强忍剧痛却依旧锐利的目光。

兄弟……

他心中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思绪淹没。这世间因果孽缘，岂是简单“有用无用”能断？他所求所谋，早已超出了常人理解的范畴。

张府。

军医早已候着，立刻为张启山处理伤口。手术刀剜去发黑腐肉时，张启山额角冷汗淋漓，牙关紧咬，硬是没哼一声。消毒药水和血清注射带来的刺痛，远不及他心中的烦躁憋闷。

“佛爷，这尸毒甚是古怪，虽用了血清，仍需观察几日，切忌动怒动气，需静养。”军医小心翼翼地道。

“静养？”张启山冷哼一声，挥退了军医。他赤着上身，露出包扎好的宽阔肩膀，肌肉紧绷，眼中戾气未消，“小鬼子都摸到眼皮底下了，还静养？！”

他想到墓中险死还生，想到那至邪之物落入李景异手中，想到二月红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更想到日本人竟敢趁火打劫，一股邪火在胸中翻腾。

“副官！”他沉声喝道。

“属下在！”

“加派人手，给我盯死日本商会！他们死了人，绝不会善罢甘休！陈皮那边，让他的人撤下来治伤，这笔账，老子亲自跟他们算！还有……”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去查，古墓的消息，究竟是怎么漏到日本人耳朵里的！”

他怀疑有内鬼，或者，有人刻意将水搅浑。

“是！”副官领命而去。

张启山独自坐在书房，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李景异……他究竟想用那邪物做什么？那个岳绮罗……他心中警铃大作，隐隐觉得不安。但眼下，处理日本人的威胁和清查内部，才是当务之急。

红府。

府内白幡未撤，冷清得可怕。

二月红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坐在丫头生前的房间里。屋内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和她惯用的熏香气息，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令人心碎的味道。

他摊开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被尸气侵蚀后的麻木刺痛，但这 痛楚，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

希望彻底熄灭的感觉，如同将他投入了万丈冰窟，连骨髓都冻得僵硬。李景异那句冰冷的“不能”，反复在他耳边回响，粉碎了他最后一点支撑。

他错了。他不该心存妄念，不该去那古墓，不该……再次靠近那个明明深知其危险却依旧无法抗拒的人。此刻，除了无边无际的哀伤，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自我厌弃和疲惫。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妆台前。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憔悴、写满绝望的脸。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着丫头用过的木梳，梳齿间仿佛还缠绕着她几根柔软的发丝。

巨大的悲恸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他缓缓滑跪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妆台边缘，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压抑到了极致的、无声的呜咽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百花楼。

顶楼雅阁，温暖如春，熏香袅袅，与外面的阴冷仿佛是兩個世界。

李景异已换回一袭墨色长衫，慵懒地靠在软榻上。岳绮罗坐在他身旁，正拿着那把从墓中带出的黑色盒子，指尖一点，盒盖打开，里面那枚血色纸人飘了出来，绕着她指尖欢快地飞舞，似乎比之前凝实了不少。

“味道尚可。”岳绮罗撇撇嘴，语气勉强，“就是杂质多了些，还需净化。”

李景异笑了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把玩着她一缕青丝：“辛苦绮罗了。若非你及时出手，少不得要多费些手脚。”

岳绮罗依偎在他怀里，抬起小脸，眼神冰冷又专注：“三郎，你那两个兄弟，看你的眼神可不怎么单纯。”尤其是那个穿孝服的戏子。

李景异眸光微闪，笑意不变，指尖轻轻划过她脸颊：“绮罗是醋了？我心中唯有谁，你难道不知？”

“哼，最好如此。”岳绮罗哼了一声，指尖纸人猛地散成红烟，又凝聚回盒子裡，“否则，我不介意再多收两份点心。”

李景异低笑出声，吻了吻她的发顶，眼底却是一片深沉的平静，无人能窥知其真实想法。

城外，某处偏僻巷道。

陈皮捂着胳膊上一处被子弹擦伤的伤口，龇牙咧嘴地让手下给自己包扎。地上还残留着斑驳血迹和打斗的痕迹。

“四爷，佛爷传来消息，让咱们的人撤回去治伤。”一个伙计低声道。

陈皮吐掉嘴里的血沫子，眼神凶狠：“妈的，便宜那帮小鬼子了！死了三个算他们走运！告诉弟兄们，先撤！但这笔账没完！”

他虽暴躁，却也知轻重。今日冲突虽占了上风，但日本商会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得回去守着师父，红府如今不能再出任何乱子了。

夜色渐深，长沙城华灯初上，歌舞升平的表象下，暗流汹涌。

张启山在谋划着清算与报复，肩上的伤时刻提醒着他古墓的凶险和潜在的威胁。

二月红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与自我封闭中，红府的大门紧紧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李景异在百花楼的顶楼，拥着非人的爱侣，把玩着至邪之物，心思莫测。

而日本的阴影，并未因一次受挫而散去，反而在暗处酝酿着更大的风波。

那枚被带出的“幽冥髓”和那卷兽皮古卷，如同投入命运长河的石子，早已悄然改变了涟漪的走向。无人知晓，它们最终会将这纠缠在一起的几人，引向怎样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