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劈开墨色的海浪，引擎的轰鸣压抑而沉闷。海风带着咸腥和硝烟的味道，刮在脸上，冰冷刺骨。身后，“希望七号”平台沉没处只剩下翻滚的油污和零星碎片，像一个巨大的、刚刚愈合的丑陋伤疤。
陈景异（夜枭）坐在船头，湿透的作训服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精悍却透着力竭疲惫的轮廓。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已经不再闪烁红光的金属模块，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给夜枭的第二份礼物。】
那个文件夹的名称，像黑猫无声的狞笑，在他脑中反复回荡，带来一阵阵冰冷的、几乎要将他理智吞噬的怒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又被算计了。 每一步，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甚至这最后的“礼物”，都像是施舍。
“老陈……”雷战走过来，声音沙哑，带着担忧和后怕，“先处理下伤口。”陈景异肋下的绷带早已被海水和鲜血浸透，颜色暗红。
陈景异像是没听见，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一旁操作着战术平板的叶寸心：“打开它！”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命令。
叶寸心手指一颤，看了一眼雷战。雷战沉重地点点头。
解密程序运行，进度条缓慢移动。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终于，文件夹解锁。里面没有冗长的文件，只有一段简短的音频，和一个坐标文件。
陈景异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点开了音频。
先是几秒嘈杂的电流噪音，然后，一个经过变声处理、扭曲怪异却依旧能听出那份独特冰冷腔调的声音，响了起来——是黑猫！
“夜枭，喜欢这份开胃菜吗？‘渡鸦’的表演还精彩吧？”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总在别人的棋盘上和我玩，是不是很无趣？也该轮到我做一次东了。”
音频里传来轻微的纸张翻动的声音。
“新的坐标，是最终舞台的地址。那里，有我为你，也为我们的恩怨，准备的……终局。”
“当然，以你的谨慎，肯定会怀疑这是否又是另一个陷阱。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份无法拒绝的‘请柬’。”
黑猫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格外阴冷而清晰。
“你当年舍命送出来的那份‘种子’名单……上面最后三个被你们严密保护起来的‘种子’……他们的具体位置和伪装身份，就在终局舞台等着你。来晚了，或者带多了‘客人’……我可就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了。”
“记住，夜枭。只准你一个人来。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游戏。我等你……或者，给那三个小种子收尸。”
音频到此戛然而止。
死寂。
快艇上只剩下海浪和风声。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如纸！
“种子”名单！那是陈景异五年卧底生涯用命换来的、保护了无数潜伏同志的最高机密！最后三个未被激活的“种子”，是国安付出了巨大代价才保下来的底牌！黑猫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拿到具体信息和位置？！
这不可能！
除非……
陈景异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冰冷和愤怒！他猛地抬头，看向雷战，看向其他人，眼神锐利得可怕，充满了审视和……一丝极度不愿相信的猜疑！
名单泄露？内部……有鬼？！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老陈！这一定是诡计！挑拨离间！”雷战急声道，额头青筋暴起，“他怎么可能知道……”
“那他怎么知道的？！”陈景异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和伤痛而撕裂，“坐标！给我坐标！”
叶寸心慌忙将解析出的坐标投射到屏幕上。
坐标指向境外，一片位于三国交界、三不管的混乱地带——地狱河谷。那里是真正的法外之地，雇佣兵、毒枭、军火贩子的乐园，地形极端复杂，危机四伏。
一个完美的终极陷阱。
陈景异死死盯着那个坐标，又看向音频文件。黑猫的声音，那份拿“种子”威胁的狠毒，那指名道姓要他独自前往的嚣张……
他知道，这大概率是陷阱。黑猫必然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
但他有选择吗？
那三个“种子”，是战友用命换来的希望之火，是绝不能被牺牲的底线！他不敢赌黑猫是不是在诈他，他输不起！
这是一场阳谋。黑猫算准了他的软肋，算准了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一定会去！
陈景奇缓缓站起身，海风吹动他湿漉漉的头发，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的火焰。
“送我回基地。”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老陈！你不能去！这是送死！”雷战抓住他的胳膊，低吼道，“我们立刻上报！从长计议！总会有办法！”
“来不及了。”陈景异轻轻甩开他的手，目光扫过每一个队员，扫过叶寸心和谭晓琳苍白而担忧的脸，“他说到做到。”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这是我的责任。由我开始，也该由我结束。”
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面向越来越近的海岸线，背影孤直而萧索，仿佛已经预见了最终的结局。
回到基地，陈景异将自己锁在办公室里整整一夜。没有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第二天清晨，他走了出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作训服，伤处重新包扎过，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径直去了安然的办公室。
安然看到他，立刻站起身，眼中满是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他平静的眼神阻止了。
陈景异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密封的信封，放在她的桌上，声音很轻：“如果……我回不来。把这个交给雷战。”
安然看着那个信封，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哭出声。她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一样。她知道，当他露出这种平静到极致的表情时，意味着什么。
“景异……非去不可吗？”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陈景异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愧疚、不舍、决绝，还有一丝……淡淡的温柔。
然后，他毅然转身，大步离开，没有再回头。
安然瘫坐在椅子上，紧紧攥着那个信封，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桌面。信封很薄，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却重得她几乎拿不住。
利用高度伪装的身份和极其隐秘的渠道，陈景异孤身一人穿越边境，进入了那片被称为“地狱河谷”的混乱之地。
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躲避着各方势力的眼线，依靠着过去五年在黑暗世界磨砺出的本能，向着那个最终坐标艰难靠近。
黑猫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指引，但这本身就是一种指引。越是靠近坐标点，那种无形的、被窥视的感觉就越是强烈。他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入对方精心布置的狩猎场。
最终目的地，是一个废弃已久、易守难攻的山谷小镇。残垣断壁间，弥漫着死亡和荒芜的气息。
陈景异潜伏在山谷制高点，用高倍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小镇。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他没有看到任何“种子”的迹象，也没有看到黑猫的大队人马。
只有小镇中央广场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似乎放着一个通讯器。
陷阱的味道，几乎扑面而来。
但他没有退路。
他深吸一口气，检查了一下身上仅剩的武器——一把手枪，两个弹匣，一把军刀。然后，他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下山谷，向着小镇中心摸去。
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的边缘。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他走到广场边缘，依旧没有任何伏击。
他走到桌子前。桌子上除了一部卫星电话，空无一物。
就在这时，卫星电话的屏幕亮了起来。黑猫那张经过模糊处理、却依旧能看出得意笑容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欢迎光临，夜枭。你果然没让我失望。”黑猫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电子杂音，却清晰无比，“一个人来的？很好，很有诚意。”
“种子呢？”陈景异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废话。
“别急嘛。”黑猫笑了笑，“游戏总要有点仪式感。看到你左边那条小路了吗？走到尽头，有个地窖。你的‘请柬’就在里面。当然，里面也可能有点……别的‘惊喜’。”
陈景异的目光扫向那条狭窄、布满阴影的小路。完美的伏击点。
他知道，走进去，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但他还是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条死亡之路。
就在他踏入小路阴影的瞬间——
砰！！！
一声极其突兀、来自极高远处的狙击枪响，猛然划破了山谷的死寂！
陈景异的身体猛地一震！胸口炸开一团血花！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迅速蔓延开的鲜红，又猛地抬头，望向子弹射来的方向——那是一个他之前侦察过、认为绝对无法设伏的、近乎垂直的悬崖绝壁！
黑猫……连他侦察的习惯和思维盲区，都算得清清楚楚！
“呃……”他闷哼一声，踉跄一步，靠在了旁边的断墙上，鲜血迅速染红了斑驳的墙体。
卫星电话里，传来黑猫轻描淡写的声音：“哦，忘了告诉你。游戏规则稍微改了改。我讨厌没有悬念的对决。”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匪徒从隐藏处现身，枪口全部指向他，缓缓围拢过来。
陈景异背靠着断墙，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视野开始模糊，力量正在快速流失。
他看着那些围上来的敌人，看着绝壁上那个消失的狙击手黑影，又看了一眼小镇中央那张空荡荡的桌子。
没有种子。 从来就没有。 这彻头彻尾，就是一个针对他陈景异个人的、必死的报复局。
他用尽最后力气，举起手枪。
枪声再次爆响，却零落而短暂。
……
数天后，一支高度机密的联合行动队才强行突入地狱河谷，最终在那个废弃小镇找到了他。
他靠在断墙下，身下是一片早已干涸发黑的巨大血泊。手枪掉落在手边，子弹早已打空。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具敌人的尸体。
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人们在他紧紧攥着的手心里，发现了一枚被鲜血浸透的、小小的金属铭牌——那是他当年在雷电突击队时，代号“夜枭”的身份牌。
……
消息传回国内。
雷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一个铁打的汉子哭得像失去了所有。
火凤凰的训练场上，女兵们对着那个空荡荡的指挥台，集体敬礼，泪水模糊了视线，久久不愿放下。叶寸心哭晕了过去。
安然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窗外是依旧湛蓝的天空。她打开那个陈景异留下的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是他苍劲却略显潦草的字迹，只有短短一行：
【对不起，安然。忘了我。】
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折好，贴胸收起。
从此，她一生未嫁。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工作，后来成为了军区情报系统不可或缺的顶尖专家，冷静，强大，却永远独身。
人们说，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守着一份再也无法兑现的承诺，等着一个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人。
国外的天空与国内的不同。而有些人，一旦陨落在异乡，便带走了另一颗心所有的阳光。
夜空深处，或许有一颗沉默的星辰，曾是代号夜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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