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
像有无数根细针从太阳穴刺入,搅动着脑髓,伴随着一阵阵陌生记忆的洪流野蛮冲撞。
陈景异最后的意识还停留在实验室刺目的白光和仪器尖锐的警报声中,下一秒,感官就被截然不同的信息淹没。
冰冷的水晶吊灯光线,昂贵地毯细腻的触感,空气里若有似无的沉香,还有一种…剑拔弩张的、几乎要撕裂空气的紧绷感。
他猛地睁开眼,眩晕感尚未完全退去,视觉率先捕捉到的,是站在他面前几步之遥的一个年轻女人。
她很美,是一种被精心豢养出的、带着易碎感的美丽。此刻,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眼眸正死死盯着他,里面盛满了绝望、祈求,以及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执拗。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耗尽了所有氧气。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镀金的精致相框——那是张全家福。照片里,一对气质雍容的中年夫妇中间,站着年幼的她和……他自己?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孟宴臣。
“哥哥!”
女人开口了,声音带着颤,却又异常尖锐,像玻璃划过地面。
“求你…成全我和宋焰吧!”
最后一个音节,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的。伴随着话音,她猛地将手中的相框,狠狠掼向地面!
“砰——!”
刺耳的碎裂声炸开,打破了孟家别墅客厅死寂的假象。玻璃碎片四溅飞散,像无数颗凝固的泪珠,迸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也溅到了陈景异——或者说,现在是孟宴臣——锃亮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边。
几张惊恐抽气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是僵在原地的管家和佣人。
坐在不远处丝绒沙发上的付闻樱女士,保养得宜的脸上瞬间覆上一层寒霜,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她身旁的孟怀瑾,手按在她的肩上,眉头紧紧锁死,目光复杂地看向女儿,又担忧地转向儿子。
陈景异的脑仁还在嗡嗡作响,但那剧烈的疼痛正被一种冰冷的、异常清晰的认知迅速取代。
孟宴臣。《我的人间烟火》。许沁。宋焰。
他不是在做实验时出了意外?他……穿书了?成了那个爱而不得、最终黯然放手的悲情男配,孟宴臣?
而眼前这一幕,正是原著里一个关键的转折点——许沁为了爱情,决绝地反抗家庭,甚至不惜砸碎象征过往温馨假象的全家福。
记忆碎片飞速整合,属于孟宴臣的情感惯性如同潮水般涌来,对许沁深入骨髓的爱怜、呵护,以及此刻被她决绝姿态刺穿的剧痛……这些情绪试图左右他,却像撞上一堵冰冷的绝对零度的墙。
他是陈景异,顶尖的科研工作者,理性刻入灵魂。旁观和分析是他的本能,即使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境况。
他的目光掠过脚下狼藉的照片碎片,照片里那个穿着公主裙、笑容甜腻的小女孩,与眼前这个为所谓“自由爱情”歇斯底里的女人,割裂得宛如一场荒诞戏剧。
视线微移,定在碎片中央。
一只被相框震出来的蝴蝶标本。
薄脆,精致,翅膀上幽蓝的磷粉在冰冷灯光下泛着诡异而美丽的光泽。那是孟宴臣多年前送给许沁的礼物,一只被完美封存、钉死的美丽过往。
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孟宴臣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付闻樱在等待儿子安抚妹妹或者至少表态,孟怀瑾在担忧冲突升级,佣人们恐惧着风暴降临。
而许沁,呼吸急促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除了绝望,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或许她潜意识里,仍在指望这位从小到大无限包容她的哥哥,会如过去无数次那样,在她闯祸后,无奈又纵容地替她收拾残局,最终向她妥协。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孟宴臣动了。
他没有看许沁,也没有看父母。他只是缓缓地、极其平稳地弯下腰。剪裁合体的高定西装勾勒出他挺拔的脊背线条,动作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
他修长的手指避开那些锋利的玻璃棱角,精准地、轻柔地拈起了那枚脆弱的蝴蝶标本。指尖的温度似乎都无法温暖那早已死去的美丽。
然后,他抬起了眼。
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许沁脸上。
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纵容的深邃眼眸,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冰凉,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审视。
许沁被他看得心脏莫名一缩,那预想中的痛心疾首、愤怒呵斥或是哀诉求全都没有出现,这种完全的未知让她瞬间慌了神。
孟宴臣的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短暂得仿佛是灯光造成的错觉,没有丝毫温度。
他开口,声线平稳得可怕,每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满地寂静和玻璃碎片上,发出近乎金石般的冷硬回响。
“沁沁,”
这个熟悉的称呼被他叫出,却再无往昔半分暖意,只有一种刻骨的疏离。
“你凭什么觉得…”
他略作停顿,指尖轻轻抚过蝴蝶标本那冰凉脆弱的翅膀,动作轻柔,眼神却冷冽如刀,仿佛在拂去一段毫不值得留恋的、早已死去的过往。
“…我会一直爱你?”
空气瞬间凝固了。
许沁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霎时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她瞳孔剧烈收缩,像是无法理解自己听到了什么,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抛入冰窖,连颤抖都忘记了。那双眼睛里,先前所有的绝望、祈求、执拗,甚至那一丝隐秘的期待,都被这句话砸得粉碎,只剩下全然的、不敢置信的空白和……一种骤然升起的、灭顶的恐慌。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孟宴臣,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指尖那只仿佛嘲讽着一切的蝴蝶。
“宴臣!”付闻樱惊疑不定地低呼一声。
孟怀瑾的眉头锁得更紧,看着儿子,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审视。
孟宴臣却不再看任何人。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指尖捏着那枚蝴蝶标本,漠然转身。
“收拾干净。”
这句话是对佣人说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刚才那片狼藉与他毫无关系。
他没有再看那个僵立在原地、仿佛灵魂都被抽走的许沁一眼,径直朝着楼梯走去,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旋转楼梯的阴影里。
只剩下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和地上那摊破碎的、映照着许沁苍白失神脸庞的玻璃碎片。
以及她耳边,反复回荡的那句冰冷的话。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一直爱你?
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敲打别墅的玻璃窗,渐次密集,预示着一场夜雨的来临。
寒意,无声无息地渗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