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臣的卧室在别墅二楼尽头,与许沁的房间隔着一条长长的、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过去,这条走廊他走过无数次,有时是端着温牛奶去哄做噩梦的她,有时是拿着新得的标本去与她分享,更多时候,只是无声地在她门外站一会儿,确认她的存在。
此刻,他推开门,属于孟宴臣的私人领域展现在眼前。
冷色调的装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迷离的雨夜城市。家具简洁昂贵,一丝不苟,像博物馆的陈列品。书架上除了经济金融类典籍,竟也有一整排昆虫图鉴和标本收藏相关的书籍,排列得整整齐齐,透着一种克制下的狂热。
陈景异——现在的孟宴臣,反手关上门,将那楼下尚未散尽的压抑与混乱彻底隔绝。
世界骤然安静,只剩下雨水敲打玻璃的沉闷声响。
他走到书桌前,将那枚从碎片中拾起的蝴蝶标本放在桌面上。幽蓝的翅膀在台灯光线下,更像一个被封存的、失去了所有生命温度的符号。
他没有坐下,只是站着,闭上眼睛,强行压制着脑域中最后一点属于原主残留的情绪波动。那波动是针对许沁的,是剧烈的、几乎能焚毁理智的痛楚和不解。
“无用的情绪。”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冰冷。作为曾经站在学科前沿的研究者,他最擅长的就是剥离情感,专注核心问题。
现在,核心问题是他成了孟宴臣,活在一个已知结局的故事里。而那个结局,他绝不接受。
原主的记忆如同庞大的数据库对他开放。孟宴臣,国坤集团未来的继承人,优秀、自律、完美得像一尊没有裂缝的瓷器。唯一的裂痕,名为许沁。他所有的温情、纵容乃至卑微,都只给了那一个人。而那个人,正迫不及待地要为了另一个男人,将他一脚踢开。
“愚蠢。”他评价道,不知道是在说原主的执迷,还是许沁的所谓“抗争”。
但很快,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
“不过,有趣的实验样本。”
观察变量改变后的反应,预测可能的发展路径,甚至……引导实验走向一个全新的、未知的结果。这比在实验室里重复数据模拟有趣得多。
楼下似乎传来隐约的啜泣和付闻樱压低的、严厉的说话声。他置若罔闻。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一角的一个相框上。那是少年时的孟宴臣和许沁,在某个夏日花园里,他看着她,眼神清澈,带着全然的守护姿态,而她笑得没心没肺。
孟宴臣伸出手,将相框扣在了桌面上。
“旧弦已断。”他漠然道。
需要调试的,是能发出新声的乐器。
他走到衣帽间,镜子映出他此刻的模样。身高腿长,肩宽腰窄,一张脸继承了付闻樱的精致和孟怀瑾的轮廓,无可挑剔。只是眉眼间惯有的温和被一种冰冷的疏离所取代,眼神锐利得像刚刚开刃的剑。
他抬手,慢条斯理地解开刚才被许沁扯得微皱的西装扣子,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重新掌控一切的冷静。
换上一身舒适但依旧昂贵的深灰色家居服,他回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冷光映在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他快速浏览着国坤集团近期的财报和项目进度,大脑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将庞杂的商业信息吸收、整合、分析。
属于陈景异的顶尖智商和孟宴臣的商业记忆与本能,正在飞速融合。
时间在寂静和雨声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轻的敲门声。
“进。”他开口,目光并未从屏幕上移开。
管家端着一杯温水和一份文件站在门口,神态恭敬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少爷,先生和夫人已经安抚小姐睡下了。这是明天董事会需要您过目的并购案补充协议。”
“放那儿吧。”孟宴臣指了指桌角。
管家放下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小姐她……哭得很厉害,一直说……想见您。”
孟宴臣终于抬起眼,看向管家,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管家下意识地垂下了视线。
“告诉她,”他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孟家没有在深夜打扰别人休息的规矩。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管家一怔,似乎无法相信这话出自那个对许沁有求必应的孟宴臣之口。他不敢多言,应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孟宴臣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屏幕,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批复着邮件。
对他而言,许沁的眼泪,此刻和窗外的雨声并无区别,都只是背景噪音。
一段刻意压低的争吵声隐约从楼下传来,似乎是大门方向。
“……宋焰!你不能进去!”是保镖紧张的声音。
“让开!我要见孟宴臣!他对沁沁做了什么!”一个压抑着怒火的、熟悉的男声穿透雨幕传来,带着消防员特有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孟宴臣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宋焰。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他微微侧头,听着楼下的动静。保镖显然拦住了他,争执声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孟宴臣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者恼怒的神情,反而露出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看到实验按预定步骤发展的兴趣。
他保存文件,关闭电脑,起身。
不紧不慢地踱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
楼下花园的铁艺大门外,雨幕之中,一个挺拔的身影正与两名保镖对峙。宋焰没有打伞,雨水浸透了他黑色的短发,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流下,常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训练有素的精悍体魄。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试图冲破牢笼。
似乎心有所感,宋焰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精准地刺向二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隔着雨幕和遥远的距离,两人的视线仿佛在空气中碰撞。
孟宴臣站在明亮的窗后,神情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一個模糊而优越的轮廓。
宋焰的怒火似乎被这种居高临下的平静彻底点燃,他猛地指向窗户,吼声穿透雨声:“孟宴臣!你下来!有种你他妈给我下来!”
孟宴臣静静地看着楼下那个情绪失控的男人。
几秒后,他松手,窗帘落下,隔绝了内与外,光与暗。
他没有下楼。
转身,拿起桌角那份管家送来的并购案协议,走到沙发边坐下,就着台灯仔细阅读起来。
楼下的喧哗持续了片刻,最终渐渐远去,大概是保镖强行“请”走了那位不速之客。
雨还在下。
孟宴臣翻过一页协议,指尖在某一项条款上轻轻一点,拿起旁边的钢笔,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冷静而决绝。
像一场无声的宣战,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