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端的死寂几乎要凝成实质。
孟宴臣甚至能想象出宋焰此刻的表情——那副总是桀骜不驯、仿佛全世界都欠他的神情骤然僵住,被一种猝不及防的、被戳中痛处的愕然取代。怒火还在燃烧,却被这盆冷水浇得嘶嘶作响,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喷发。
“你他妈什么意思?”几秒后,宋焰的声音传来,更低,更沉,像野兽喉咙里的呜咽,充满了危险的试探和被冒犯的暴怒。他试图夺回主动权。
孟宴臣晃着杯中的威士忌,冰块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字面意思。”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学术探讨般的兴味,“许沁的哥哥?似乎轮不到你来质问我如何对待我的家人。她的……恋人?”
他故意在这里停顿,啜饮一口酒液,留给对方消化和愤怒的时间。
“据我所知,你们的关系,似乎并未得到孟家的认可。那么,宋站长,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来向我发出这种……缺乏基本礼貌的警告?”
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锥,精准地凿在宋焰最敏感、最无法理直气壮的神经上。
名不正,言不顺。
他和许沁的爱情,轰轰烈烈,感天动地,自以为能冲破一切枷锁。但在孟宴臣这种冷冰冰的、遵循世俗规则的剖析下,竟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他就像个试图用一腔热血去对抗钢铁规则的莽夫,却发现对方根本不接招,只是用规则本身将他捆得动弹不得。
“孟宴臣!”宋焰的声音猛地拔高,显然是恼羞成怒,“少他妈跟我来这套!沁她爱我!这就够了!你们孟家那些臭规矩屁都不是!你不过是看她不听你的了,你得不到她了,就在这玩阴的!你算什么男人!”
典型的情绪化输出。孟宴臣几乎要轻笑出声。
“爱与不愛,是你们的事。”他语气淡漠,“至于孟家的规矩,你当然可以不屑一顾。但相应地,你也享受不到孟家认可所带来的任何便利和……话语权。这不是很公平么?”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另外,关于‘玩阴的’……”孟宴臣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宋站长,提醒你一下。你现在能安稳地站在消防队里,为你所谓的爱情向我叫嚣,是因为孟家,或者说,过去的我,看在沁沁的面子上,选择了不计较。”
“计较什么?”宋焰下意识地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张声势。
“很多。”孟宴臣轻描淡写,“比如,你屡次在非执勤时间,试图闯入孟家私人区域。比如,你过往一些……不太符合规定的言行对国坤集团声誉可能造成的潜在影响。甚至,更久远的一些,需要翻旧账才能说清的事情。”
电话那头呼吸一窒。
孟宴臣不需要说得太明白。模糊的、未尽的威胁,往往比具体的指控更能引发恐惧的想象。宋焰的过去并非毫无瑕疵,而孟家拥有的资源和能量,足以将任何微小的瑕疵放大到足以毁灭他职业生涯的程度。
过去的孟宴臣因为爱护许沁,爱屋及乌,将这些全部按下不提。甚至可能还在背后默默处理过一些麻烦。
但现在,这个“保护伞”消失了。
“你威胁我?”宋焰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但仔细听,却能辨出一丝被掐住命门的惊惶。
“不。”孟宴臣放下酒杯,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疏离,“只是陈述一种可能性。一种基于你目前行为模式的,合理的风险预估。”
“宋站长,”他最后说道,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堪称“礼貌”的意味,却比任何嘲讽都更刺人,“维护城市安全是你的职责。专注于你的工作,会比关注别人的家事,更有意义。晚安。”
说完,不等宋焰有任何反应,他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忙音传来。
孟宴臣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
办公室重归寂静。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却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他能想象宋焰在电话那端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而被棉花里藏的针扎得满手是血的感觉,足以让那个骄傲冲动的男人憋闷到发狂。
这就够了。
种子已经播下。怀疑、恐惧、不甘、被轻视的愤怒……这些情绪会在宋焰心里生根发芽,搅得他不得安宁。而他对许沁的保护欲,也会在这种外部高压下,逐渐扭曲变形。
孟宴臣重新拿起那份并购协议,目光却并未落在文字上。
一场好戏,需要所有演员都入戏。
而现在,演员们已经就位。
情绪,是最好的引线。
他只需等待,并在合适的时机,轻轻点燃它。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得近乎残酷的弧度。
实验,正在走向一个令人期待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