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宋焰的耳膜,更刺穿了他一直以来用以武装自己的、愤怒的铠甲。
他独自站在消防站二楼的走廊尽头,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手机还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的血管虬结凸起,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寒冷。
是因为一种更深切的、猝不及防的冰寒,正顺着脊椎缓慢爬升。
孟宴臣的声音,平静,淡漠,甚至带着一丝该死的、居高临下的“礼貌”,每一个字都像精确计算过的冰雹,砸得他头晕目眩,砸碎了他所有预想的应对。
身份?立场?
这两个词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带着嘲讽的尖啸。
他一直以为,爱是最大的道理,是能摧毁一切障碍的利刃。他和许沁的爱,纯粹、炽热,足以让孟家那套虚伪的、冰冷的规则显得可笑又可悲。他站在道德和情感的制高点上,向来是理直气壮质问和冲击的那一方。
可孟宴臣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他从那个高地上踹了下来。
是啊,他算什么?一个不被承认的“妹夫”?一个试图拐走人家精心养育了二十多年女儿的穷小子?他的警告,他的愤怒,在孟宴臣眼里,恐怕真的就像一场无理取闹的笑话。
还有那些“不计较”……
宋焰的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孟家意味着什么。过去,他之所以能“肆无忌惮”,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他潜意识里知道,孟宴臣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甚至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为许沁而容忍他。
现在,这道护身符被收回了。
孟宴臣甚至没有明确威胁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提“翻旧账”、“风险预估”,就足以让他联想到无数种可能。他的工作,他的前程……他努力挣脱过去想要拥有的一切,在孟家那样的庞然大物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种被捏住命门的感觉,比正面冲撞和打斗更让他憋闷、恐慌,甚至……产生了一丝屈辱。
他赖以生存的熊熊怒火,第一次烧得如此无力,甚至反噬自身。
“焰哥?”一个队员从宿舍探出头,看到他脸色难看地站在走廊,“没事吧?刚听你声音挺大的。”
宋焰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肌肉绷紧,恢复成平时那副不好惹的样子:“没事!打个电话。滚回去睡觉!”
队员缩了缩脖子,赶紧关上门。
宋焰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转身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指骨传来刺痛,却远不及心里的混乱万分之一。
孟宴臣变了。
变得陌生,冰冷,可怕。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会看着许沁面露无奈纵容、会对自己隐忍退让的孟宴臣了。
那沁沁……
宋焰的心猛地一揪。沁沁现在怎么样了?昨晚她哭得那么厉害,今天孟宴臣又这样……她在那座冰冷的宅子里,该怎么办?
强烈的保护欲和无力感交织着,几乎要将他撕裂。他迫不及待地想听到她的声音,想确认她的安全,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温暖和肯定,来驱散孟宴臣带来的寒意。
他立刻拨打许沁的电话。
忙音。
再打。
还是忙音。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切换到微信,发消息:【沁沁,在吗?回我电话。】
消息前面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宋焰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他被拉黑了?
是许沁?还是……孟宴臣?
巨大的恐慌和被抛弃感瞬间淹没了他。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兽,焦躁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却又找不到任何出口。
·
孟家别墅。
许沁蜷缩在房间的沙发上,眼睛红肿未消,呆呆地看着窗外。手机屏幕暗着,躺在一边。
是妈妈付闻樱收走了她的手机,亲自操作,拉黑了宋焰所有的联系方式。
“断了这份心思,沁沁。”付闻樱的声音冰冷而坚决,“孟家丢不起这个人。你也别再给自己,给他,找不自在。”
“妈!你不能这样!”她当时试图反抗,声音哽咽。
“我不能?”付闻樱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动容,“你看看你哥哥现在的样子!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难道真要这个家散了,你才甘心?”
许沁哑口无言。哥哥的变化,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她从那种为爱疯狂的炽热中清醒过来,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她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现在,她连联系宋焰都做不到了。那座她拼命想挣脱的金色牢笼,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将她紧紧锁在里面。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在她门口停顿了一下。
许沁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扑到门边,猛地拉开门。
走廊上空空如也。只有尽头,孟宴臣书房的门轻轻关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是他。他刚才就在门外。他听到了吗?他……为什么不停下?
希望落空,变成更深的绝望。她顺着门框滑坐到地上,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声地颤抖起来。
·
书房内。
孟宴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复杂的股市K线图。
他确实在许沁门口停顿了一下,听到了里面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但他没有任何感觉。
甚至觉得有点吵闹。
就像一个研究员不会对培养皿里细菌的代谢产物产生共情。
他移动鼠标,关掉财经页面,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孟宴臣过去收集的,关于宋焰的所有资料,甚至包括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可能涉及违规违纪的边缘记录。过去,这些是被小心封存、绝不会动用的东西。
现在,它们是潜在的实验变量控制器。
他仔细浏览着,目光冷静得像在分析数据。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但内容充满了宋焰的风格:
【孟宴臣!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联系不上她?!有种冲我来!】
孟宴臣看了一眼,没有回复,甚至没有删除。
他只是将手机放到一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屏幕。
实验体的反应激烈程度,略微超出了初始预估。
但这很好。
越激烈的反应,意味着越多的破绽,和越强的……可操控性。
他需要更精确地计算下一步的刺激剂量。
窗外,月色冰冷。
棋盘之上,棋子们正因执棋者风格的骤变,而陷入混乱与挣扎。
而执棋者,乐见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