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沁在远房表姨家逼仄的客房里躲了三天。
这三天，如同三年般漫长。房间里有股挥之不去的陈旧气味，窗外是嘈杂的市井声，与她习惯了二十多年的孟家的静谧奢华天差地别。表姨家境普通，对她这个突然投奔、神情恍惚的“富家女”虽不至于刻薄，但也透着几分疏远和不易察觉的打量。
她不敢出门，怕被孟家的人找到，更怕遇到熟人。大部分时间，她就蜷在那张硬板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细微的裂缝发呆。手机被宋焰收走了，她彻底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像一座孤岛。
恐惧和悔恨日夜啃噬着她。
她后悔那晚的冲动，后悔砸了全家福，后悔对哥哥说出那些绝情的话。哥哥那双冰冷陌生的眼睛，无数次在她梦里出现，让她惊叫着醒来，浑身冷汗。
她也想宋焰。想他温暖的怀抱，想他不顾一切的勇气。可现在，连宋焰也变得陌生而可怕，他身上那种压抑不住的狂躁和绝望，让她感到窒息。
两种情感撕扯着她，几乎要将她撕裂。
第三天傍晚，表姨敲响了她的房门，脸色有些犹豫和紧张：“沁沁啊……楼下……楼下有个人说找你。”
许沁的心猛地一跳！是宋焰？还是……孟家的人？
她几乎是连滚爬下床，扑到窗边，小心翼翼撩开一角窗帘向下望去。
楼下站着的，不是宋焰，也不是孟家的保镖或司机。
是陆宇。
他穿着便服，站在老旧小区杂乱的环境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抬头望着窗户的方向，眼神复杂，带着愧疚，又有一丝决然。
许沁的心沉了下去。陆宇……他现在是哥哥的人。他来干什么？来抓她回去吗？
恐惧让她下意识地想躲起来。
但陆宇似乎看到了窗帘的晃动，他提高声音喊了一句，声音穿透楼下的嘈杂：“许小姐！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有话跟你说！是关于……孟总的！”
最后三个字，像是有魔力，瞬间钉住了许沁想要逃开的脚步。
关于哥哥……
巨大的渴望和恐惧同时攫住了她。她想知道哥哥的消息，哪怕一点点！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气，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后悔。
犹豫了几分钟，她最终还是咬着牙，套上一件外套，戴上帽子，悄悄下了楼。
她不敢让陆宇进屋，两人就在小区一个僻静的角落站着。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得许沁瑟瑟发抖。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许沁警惕地看着他，声音沙哑。
陆宇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我猜的。宋站长能安置你的地方不多……我试着找了几处。”
许沁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但依旧紧绷：“是哥哥让你来的？”
“不是！”陆宇猛地抬头，语气急切，“孟总不知道我来！我……我是偷偷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许小姐，我是来……道歉的。也为孟总……解释几句。”
“解释？”许沁愣了一下，随即涌起一股酸楚，“解释他为什么那么狠心？为什么不要我了？”
“不是的！”陆宇急忙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信仰般的光芒，“孟总他……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原因？什么原因？”许沁追问，声音带着哭腔。
陆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挣扎了一下才低声道：“孟总他……他的压力很大。国坤集团，孟家，那么多眼睛盯着他。他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之前……之前您和宋站长的事，闹得太大，已经影响到了集团的声誉和一些重要的合作……董事会那边，给了孟总很大的压力……”
他顿了顿，观察着许沁的反应，见她神情有所触动，才继续道：“孟总那次在晚宴上对您冷淡，后来……后来不让您联系宋站长，可能……可能也是一种保护。他是在用他的方式，把您从风口浪尖上摘出来。他是在保护您啊，许小姐！”
保护？
这个词像一道微光，骤然照进许沁被绝望笼罩的心里。
哥哥……是在保护她？
不是不要她？
这个可能性让她死寂的心湖骤然泛起巨大的涟漪。
“可是……可是他那么冷漠……他还让保安拦着我……”许沁喃喃自语，像是在反驳，又像是在寻找更多证据来支撑这个突如其来的希望。
“孟总他……性格就是那样的。他不会表达。”陆宇急切地解释着，仿佛在捍卫某种神圣的东西，“他越是关心，可能表面上就越是冷静。而且，当时那么多人在场，他必须那样做！许小姐，您想想，如果孟总真的彻底不管您了，怎么会只是让您待在家里？以孟家的能力，如果真的想……您觉得您能和宋站长在一起这么久吗？”
这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许沁心上。
是啊……如果哥哥真的狠下心，她根本无力反抗。
难道……真的像陆宇说的那样？哥哥是在用他独特的方式，在保护她？他的冷漠，是他的保护色？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疯狂地生长起来，瞬间填补了她这些天来的绝望和恐惧，带来一种近乎虚脱般的救济。
眼泪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痛苦，而是掺杂了委屈、后悔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陆宇的胳膊，“哥哥他……他还生我的气吗？我还能回去吗？”
陆宇看着她眼中重燃的光彩，心里五味杂陈，愧疚感和一种完成任务般的解脱感交织。他低声道：“孟总的心思，没人猜得透。但我觉得……您或许可以试着……主动软化一点。让孟总看到您的悔意和……懂事。毕竟，你们二十多年的感情，不是说没就没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宋站长那边……许小姐，有些事，或许当断则断，对大家都好。孟总最介意的，可能就是这个。”
许沁脸上的光彩微微黯淡了一些。宋焰……那个为她豁出一切的男人……
但很快，对回归孟家、重新得到哥哥“保护”的渴望，压倒了对宋焰的愧疚。
她用力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我知道了。谢谢你，陆宇。”
陆宇看着她重新焕发出生机的脸，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他匆匆告别，转身消失在暮色里，背影显得有些仓惶。
许沁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却感觉不到冷。心里那点微光，越来越亮，逐渐驱散了连日的阴霾。
哥哥没有不要她。哥哥是在保护她。
她一定要回去。要求得哥哥的原谅。要变得“懂事”。
至于宋焰……她想到他那双疯狂赤红的眼睛，心里掠过一丝恐惧。
或许……陆宇说得对。
当断则断。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转身朝着表姨家走去。脚步虽然依旧虚浮，却有了目标。
而她并不知道，在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孟宴臣正平静地收回目光。
副驾驶上的陆宇脸色苍白，手指微微颤抖。
“孟总……按您吩咐的，都说了。”
“嗯。”孟宴臣淡淡应了一声，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看着许沁那带着希望和决心消失在楼道里的背影，眼神深邃如同寒潭，没有任何波澜。
“回公司。”他吩咐司机。
车子无声地滑入车流。
一场精心编排的“救赎”戏码，刚刚拉开幕布。
而唯一的观众和导演，此刻正冷漠地评估着实验样本的最新反应。
裂痕已然种下。
微光，不过是引向另一个陷阱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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