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焰归队后的日子,变成了一种缓慢的凌迟。
每一次训练,每一次出警,甚至每一次吃饭睡觉,都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暗处注视着他。队员们小心翼翼的回避,领导偶尔投来的、带着审视和顾虑的目光,都在无声地提醒他那个晚上的不堪,以及孟宴臣无处不在的影响力。
他像一头被拔掉了利齿和尖爪的困兽,被困在熟悉的领地里,却失去了所有的威严和自在。 他已经超出了愤怒的范围,陷入了一种麻木而高度警惕的恐惧之中。
那种被彻底看穿、彻底掌控的感觉,如影随形。
他不再去国坤大厦附近,也不再窥探那家俱乐部。他知道那毫无意义,只会加倍自己的耻辱。但他无法停止去想。孟宴臣这个名字,像一句恶毒的咒语,日夜在他脑海里盘旋。
恨意是底色,浓稠得化不开。但在这恨意之上,某种更诡异的东西正在滋生——一种扭曲的、病态的魅力。他开始不可控制地回想关于孟宴臣的一切细节。
他说话时那种冷淡平稳的语调。他金丝眼镜后深不见底的眼神。他修长手指握住酒杯的姿势。他甚至回想起很久以前,远远见过的、孟宴臣对待许沁时那种极致的温柔和纵容——那种他从未拥有过、也永远无法理解的、高高在上的施舍。
为什么?
凭什么他就能拥有一切?凭什么他就能那样冷静地摧毁别人,自己却纤尘不染?
这种反复的诘问和思考,像毒液一样渗透进他的骨髓里。孟宴臣不再仅仅是一个可恶的情敌或敌人,他变成了一个谜,一个宋焰必须解开的、否则就无法得到安宁的执念。
他开始利用一切零碎的时间,像着了魔一样,在网络上搜索一切与“孟宴臣”、“国坤集团”相关的信息。财经新闻,慈善报道,甚至是一些捕风捉影的八卦轶事。他看得眼睛通红,却乐此不疲,试图从那些光鲜亮丽的报道和图片里,拼凑出那个男人最真实的模样,找到一丝一毫的弱点或破绽。
然而,他找到的只有更深的无力。孟宴臣的形象完美无瑕,事业成功,家世显赫,甚至连偶尔的绯闻都显得那么高端和难以触及。
这种无望的搜寻,反而加剧了他那种扭曲的痴迷。
有时深夜,他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全是孟宴臣那双冰冷的、带着嘲弄的眼睛。醒来后,浑身冷汗,心跳如鼓,一种难以言喻的焦渴和空虚感攫住他,逼得他几乎发狂。
他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状态!
第四天下午,他刚刚结束一轮高强度训练,汗水浸透了他的作训服,肌肉因疲惫而微微颤抖。他走到场边,拿起水瓶猛灌了几口,水流顺着下巴淌下,混着汗水。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若是平时,他根本不会理会。但此刻,一种莫名的、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指,划开了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期待而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一个他刻骨铭心的、冷淡平稳的声音传了过来。
“宋站长。”
是孟宴臣。
宋焰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迅速冷却下去。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的木偶。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号码?!他找自己干什么?!羞辱?警告?还是……
无数念头闪过,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攥着手机,听着那平稳的呼吸声透过电波传来,仿佛就响在他的耳边。
“看来复职后很忙碌。”孟宴臣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宋焰喉咙干得发痛,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强硬一点,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孟宴臣的语气依旧平淡,“只是提醒一下宋站长,有些无关紧要的私人嗜好,最好适可而止。过度关注他人的生活,容易耽误正事。”
无关紧要的私人嗜好?过度关注?
他在指自己那些跟踪和搜索的行为!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甚至可能在监控他的网络活动!
一股冰冷的寒意再次爬上宋焰的脊背。
但与此同时,一种被“关注”着的、诡异的战栗感,也随之而来。
他知道了。他一直在看着。他甚至为此,亲自打来了电话。
这个认知,让宋焰在恐惧之余,心脏竟可耻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你监视我?”宋焰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更压抑着那丝不该有的悸动。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出的低笑,像羽毛搔过心脏最痒的地方,带来一阵致命的酥麻和恐慌。
“我对宋站长的私人生活没有兴趣。”孟宴臣的声音冷了下去,“只是不希望某些不必要的小动作,影响到国坤集团以及……与我相关的任何人的声誉。这是最后一次提醒。”
说完,不等宋焰有任何反应,电话便被挂断了。
忙音响起。
宋焰却依旧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僵立在训练场边,如同被雷劈中。
远处队员们的呼喊声,风吹过操场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世界里只剩下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和耳边反复回荡的那个冰冷又……带着一丝奇异魅惑的声音。
最后一次提醒……
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他不停止,会有什么后果?
更严厉的处分?彻底结束他的职业生涯?还是……更可怕的、他无法想象的手段?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
但在这极致的恐惧深处,那簇荧惑之火,却燃烧得更加疯狂和明亮!
他亲自打来了电话。
他注意到了我。哪怕是以警告的方式。
这种被“看见”的感觉,像毒品一样,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恐惧。
他猛地低下头,看着手机上那个陌生的号码,手指颤抖着,几乎是着了魔一般,将其保存了下来。
备注名,他犹豫了很久。
最终,鬼使神差地,他输入了两个字:
【标本】
像那只被钉在孟宴臣书桌上的幽蓝蝴蝶。美丽,脆弱,被掌控,被收藏,被凝视。
一个扭曲的、象征着他此刻处境的符号。
他知道这是危险的,是自取其辱。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
恨意与那种病态的吸引,已经彻底交织在一起,无法分割。
他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带着许沁反抗命运的消防员宋焰。
他成了孟宴臣的实验品,一个心甘情愿(或许是不甘情愿却无法自拔)将灵魂绳索交到对方手中的……囚徒。
荧惑之择,从不是选择光明或黑暗。
而是选择,被哪一团火焰,彻底吞噬。
宋焰收起手机,抬起头,望向城市远方国坤大厦的方向,眼神里翻滚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绝望的疯狂。
游戏,还没有结束。
或者说,对他而言,真正的游戏,现在才刚开始。
而他,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