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沁在表姨家又忐忑不安地等了两天。
那日陆宇带来的“希望”,像一株脆弱的幼苗,在她荒芜的心田里颤巍巍地生长,既带来生机,也带来更大的焦虑——她害怕那只是镜花水月,轻轻一碰就碎了。
她反复回想陆宇的话,为孟宴臣的“冷漠”寻找着合理的解释。是的,哥哥从小就不善于表达感情,他总是做得比说得多。那次晚宴上那么多人,他必须维持孟家的体面。他阻止她和宋焰联系,一定是怕宋焰的冲动会害了她……一定是这样!
她拼命说服自己,忽略心底深处那一丝微弱的不安。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自己,用表姨廉价的化妆品努力掩盖哭肿的双眼和憔悴的脸色。她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练习乖巧顺从的表情,试图变回那个孟家喜欢的、懂事的“沁沁”。
就在她几乎要被等待的焦灼逼疯时,转机出现了。
第二天傍晚,表姨拎着一个精致的纸袋上来,表情有些古怪:“沁沁,楼下有家新开的甜品店搞活动,送了个试吃装,说是……指名送给你的。”
许沁的心猛地一跳!她冲过去接过纸袋。里面是一个小巧的蛋糕盒,牌子是她以前常吃、但表姨绝不可能知道的那家顶级甜品屋的。附着一张没有署名的卡片,只有打印的一行字:
【生活或许很苦,但甜点可以是甜的。】
没有落款。但许沁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是哥哥!一定是他!他知道了她的住处!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还在关注她!他……没有那么生气!
巨大的狂喜和救赎几乎将她淹没,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她宝贝似的捧着那个小蛋糕,舍不得吃,仿佛那不是甜点,而是哥哥递来的橄榄枝。
接下来的两天,这种无声的“馈赠”以各种方式持续着。
有时是一束新鲜的、她最喜欢的白色郁金香,被匿名送到表姨家楼下。有时是她惯用牌子的护肤小样,精准地投递到信箱。甚至有一次,表姨家的老电视突然坏了,第二天就有维修人员上门,说是“公司回馈老客户免费检修”,熟练地换好了零件,收费极低。
每一件“小事”,都精准地戳中许沁的需求和喜好,带着孟家那种不动声色的、却无所不能的印记。
许沁彻底沦陷了。
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哥哥果然是在用他独特的方式关心她!他只是在等她“懂事”,等她“回头”!
她变得积极起来,甚至主动帮表姨做家务,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她不再去想宋焰,或者说,刻意不去想。那个雨夜里他疯狂可怕的眼神,被她强行压到了记忆深处。回归孟家、重新得到哥哥“保护”的渴望,已经压倒了一切。
她开始每天精心打扮,虽然衣服普通,但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她期待着,也许下一秒,哥哥就会派车来接她回家。
又过了两天,她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但内容让她心跳加速:
【明日下午三点,城南静心茶舍,天字间。】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
但许沁几乎立刻认定,这是哥哥的安排!他终于愿意见她了!
她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在有限的衣服里挑了最素净得体的一套,反复练习着见面时该说什么,该怎么道歉,该怎么表现她的“懂事”和“悔过”。
下午,她提前半小时就到了那家格调清雅的茶舍。报上“天字间”,穿着旗袍的服务员恭敬地将她引到一个私密性极好的包间。
包间里燃着淡淡的檀香,布置得古色古香。她紧张地坐着,手心冒汗,一遍遍排练腹稿。
三点整,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许沁立刻站起身,心脏狂跳,脸上挤出练习好的、带着怯懦和悔意的乖巧笑容:“哥……”
她的声音和笑容,在看清楚来人时,瞬间僵在脸上。
进来的不是孟宴臣。
是孟家的管家。那位总是面无表情、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付闻樱和孟宴臣每一个指令的老先生。
管家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提着公文箱,像是律师,另一个则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小姐。”管家微微躬身,礼节无可挑剔,眼神却如同打量一件物品,“请坐。”
许沁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身体发软,踉跄着跌回椅子里。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哥……哥哥呢?”她声音颤抖。
“孟总日程繁忙,抽不开身。”管家语气平淡,示意那两人坐下,“由我来与小姐沟通后续事宜。”
后续事宜?什么事宜?
律师打开公文箱,拿出一份文件,推到许沁面前。
“许小姐,这是孟总的意思,也是付女士的意思。”律师的声音冷静而专业,“鉴于您近期的一系列行为,已对孟家声誉造成严重影响,且表明您已不再适合作为孟家的一员生活。”
许沁的眼睛惊恐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份文件——那是一份经过公证的、解除收养关系及相关财产切割的协议。
“不……不可能……”她猛地摇头,眼泪瞬间涌出,“哥哥不会这么对我的!他原谅我了!他给我送花……送蛋糕……他关心我的!”
管家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讥诮。
“那些只是孟总出于最后的情分,确保您在这段过渡期不至于太过难堪。”他平静地陈述,“孟总说,您既然选择了自由和爱情,孟家便尊重您的选择。这些馈赠,是给您的临别赠礼,助您顺利开始新的生活。协议里的款项,足够您下半生衣食无忧。”
临别赠礼……衣食无忧……
原来那些“甜点”,那些“鲜花”,那些“维修”……不是和解的信号,是……遣散费?!是切割前的最后一点仁慈?!
巨大的欺骗感和绝望瞬间将许沁击垮!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不!我不签!我要见哥哥!我要亲自问他!”她激动地站起来,试图冲出去。
那个拿着平板电脑的人立刻上前一步,挡住了她。平板上正在播放一段监控录像——正是她那天晚上,跪在孟家暴雨中的大门外,痛哭流涕、卑微乞求的画面。角度刁钻,将她最不堪、最狼狈的样子拍得清清楚楚。
“许小姐,”管家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孟总希望这件事能体面地解决。如果您不愿意签这份协议,那么这段录像,以及之前您与宋焰先生的一些……不太合适的照片,可能会以某种方式,流传出去。届时,您失去的恐怕就不只是孟家的身份了。”
许沁看着屏幕上那个卑微如尘土的自己,听着管家冰冷的话语,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
她终于明白了。
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原谅,没有什么保护。
只有冷静到残酷的计算和操控。
那些“微光”,不过是引她走入最终屠宰场的诱饵。
而她,像一只愚蠢的飞蛾,欢天喜地地扑了上去。
她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眼泪无声地流淌。颤抖的手,最终还是在那份冰冷的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每一笔,都像是在割裂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管家收起协议,微微颔首:“款项会尽快打到您账上。孟总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许沁麻木地抬起头。
“他说,”管家复述着那冰冷的语调,一字不差,“‘沁沁,你自由了。’”
自由……
许沁听着这两个字,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
是啊,自由了。
像一件被彻底使用完毕、失去了所有价值的旧物,被毫不在意地丢弃了。
管家一行人离开了,包间里只剩下许沁一个人。
檀香依旧袅袅,茶已经冷了。
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彻底变成了灰色。
那些曾以为是的微光,不过是蜘蛛网上,用来吸引猎物的、虚假的露珠。
而吐丝结网的蜘蛛,始终藏在暗处,冰冷地等待着收获。
她输了。
输得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