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五天，对宋焰而言，是一场漫长而焦灼的炼狱。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和血液奔流的嗡鸣。训练时，他比任何人都拼命，近乎自虐，试图用极致的体力消耗来压制脑子里那些疯狂滋长的念头，但收效甚微。孟宴臣的影子无处不在。
睡觉时，他会反复梦见那个场景——灯火通明的体育馆，万众瞩目下，孟宴臣穿着昂贵的手工西装，神情淡漠地站在颁奖台上，而自己……梦里的自己有时是获奖者，有时是狼狈的失败者，有时甚至只是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里一个模糊的影子。但无论哪种梦境，孟宴臣的目光总会穿透一切，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冰冷，审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然后他就会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强烈渴望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光。队友们更不敢靠近他了。
终于，到了周三。
市综合体育馆人声鼎沸。一年一度的消防系统技能比武闭幕式暨颁奖典礼正在这里举行。看台上坐满了来自各区县的消防员、领导以及受邀的各界人士。空气里弥漫着汗味、消毒水味和一种热烈的、属于集体的荣誉感。
宋焰穿着笔挺的常服，坐在本单位区域的靠前位置。他坐得笔直，肌肉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的目光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追逐着台上表演的队伍或者正在发言的领导，而是像探照灯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扫过主席台贵宾区那几个空着的席位。
他在等。 心跳快得几乎要失控，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汗。
终于，一阵轻微的骚动从入口处传来。几位市里和总队的领导陪着几个人走了进来，走向主席台。
宋焰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孟宴臣走在几位领导中间，并不在最核心的位置，但他身上那种清贵冷峻、卓尔不群的气场，却让他轻而易举地成为了视线的焦点。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会场，偶尔对身边领导的低语颔首回应，唇角带着一丝公式化的、淡漠的微笑。
像一颗冰冷的星辰，骤然坠入这充满汗水和热血的世界，格格不入，却又耀眼夺目。
宋焰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死死地钉在孟宴臣身上。周围的一切声音、一切景象都模糊褪色，世界里只剩下那一个人。
他看着他落座，看着他接过工作人员递上的水杯，看着他微微侧耳倾听旁边领导的介绍……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宋焰贪婪地捕捉、放大，刻入脑海。
恨意依旧汹涌。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扭曲的兴奋感却压倒了恨意。
他来了。 他看到我了么？
这个念头疯狂地盘旋着。
颁奖环节开始。一个个项目名次宣布，获奖队员上台领奖。掌声雷动，欢呼阵阵。
宋焰所在的中队成绩不错，拿了一个团体二等奖和一个个人项目第三名。当念到他的名字时，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上台。
聚光灯打在身上，很烫。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热烈的掌声。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的全部感官都聚焦在主席台那个方向。
颁奖嘉宾正好是孟宴臣和总队的另一位领导。
一步，两步……他距离那个男人越来越近。
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血液轰隆隆地冲刷着耳膜。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一丝极淡的、冷冽的木质香气，属于孟宴臣的味道。
终于，他站定在了孟宴臣面前。
总队领导笑着将铜牌挂到他脖子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不错！”
宋焰僵硬地敬礼，目光却无法控制地、直勾勾地看向旁边的孟宴臣。
孟宴臣手中拿着颁发的证书，递给他。他的动作流畅自然，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公式化的微笑，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无关紧要的获奖者。
“恭喜。”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客套的音节。
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没有认出他的迹象。没有警告，没有嘲弄。什么都没有。
就像对待前面任何一个获奖者一样。
绝对的、彻底的漠视。
宋焰伸出去接证书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一瞬间，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兴奋、所有的疯狂，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骤然瘪塌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彻骨髓的寒冷和……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宁愿孟宴臣用那种冰冷的眼神警告他，羞辱他，也好过现在这样……彻头彻尾的、将他视为空气的漠视！
原来，他连被对方“警告”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存在，于对方而言，竟然渺小得如同尘埃，连一丝多余的关注都吝于给予？
巨大的落差和羞辱感，像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捏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宋焰？”旁边的总队领导见他愣着不动，低声提醒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疑惑和不悦。
宋焰猛地回神，手指颤抖着，几乎是抢夺一般抓过了那本证书，指甲甚至在孟宴臣的手背上无意间划了一下。
孟宴臣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红痕。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宋焰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怒气，没有惊讶，只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看到不懂事物品造成的轻微损坏般的……不悦。就像看到一件昂贵的西装上沾了一粒灰尘。
仅仅一瞬。 他便收回了目光，转向下一个等待领奖的队员，脸上重新挂上那淡漠而礼貌的微笑。
仿佛宋焰刚才那个失态的、几乎冒犯的举动，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拂去即可，不值得浪费丝毫注意。
宋焰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那短暂的一瞥，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如同看待物品损坏般的不悦，比任何愤怒的瞪视都更让他感到羞辱和……绝望！
他被队友推搡着下了台。
回到座位，周围的欢呼和掌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死死攥着那本冰冷的证书，铜牌沉重地挂在胸前，却感觉不到丝毫荣誉，只有无尽的冰冷和空洞。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他以为自己至少能在对方心里激起一丝波澜，哪怕是负面的。 结果，他只是对方完美演出中，一个连名字都不需要记住的、笨手笨脚的小插曲。
颁奖典礼还在继续。 高潮部分是宣布本次比武的最大赞助商，并邀请孟宴臣上台致辞。
聚光灯再次聚焦在那个男人身上。
他从容起身，步履稳健地走上发言台。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目光扫视全场，沉稳，自信，带着一种天生的掌控感。
他的发言简短而得体，赞扬了消防员的奉献精神，表达了国坤集团回馈社会的责任感，字正腔圆，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场馆的每个角落，引来阵阵热烈的掌声。
宋焰坐在台下，仰头看着那个沐浴在光晕中、掌控一切的男人。
恨意如同毒藤，疯狂地缠绕着他的心脏。 但另一种更黑暗、更扭曲的情绪，却在恨意的泥土里，悄然破土而出。
是嫉妒。 是渴望。 是一种想要摧毁那完美面具，却又更想……被那面具背后的目光真正看到的、病态的执念。
荧惑之火，并未因漠视而熄灭。
反而在那冰冷的、绝对的否定之下，燃烧得更加绝望，更加疯狂。
它不再渴望温暖。 它渴望的，是毁灭，或是……被那毁灭它的火焰，一同吞噬。
颁奖典礼结束。 人群开始退场。
宋焰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僵硬地坐在原地，看着孟宴臣在众人的簇拥下，从容离场，自始至终，没有再向他这边投来一瞥。
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通道尽头。
宋焰才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本皱巴巴的证书。
然后，他猛地用力，将证书连带着胸前的铜牌，狠狠攥紧，扭曲！
指甲刺破了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弧度。
火光，在眼底最深处，无声地、疯狂地蔓延。
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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