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好像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一股奇异的香…”
餐馆内,杰弗里忽地把头从酒瓶里抬出来。他抖动着刀尖,不断嗅闻的样子,似是竖起耳朵的兔子般警觉。
“这味道…好熟悉…”
你周身泛起一圈异样的波,像是淡淡的恐惧与惊慌。你搭在死神肩膀上的小手不自觉捏紧了。
杰弗里煞有介事。你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后者向你看去,一束白色的反光打到你脸上。你顿了顿,又低下了头,没有表情,只是脸上还因为酒而微醺着。
我隐约感觉到出了什么事,又不知这感觉是否正确,只看得杰弗里一瞬间定住,微微撇过头,喃喃道:
“为什么,会有眠定香?”…
天使的心在一瞬间收紧,一股加倍的紧张蓦地在她心里翻涌而出。她的光环因害怕一跳,同时为她清理了体内的异物——酒精。这位她谨慎的思考大有裨益,却也令担忧与恐惧更为刺骨。
她不该喝酒的。那时她只想着让自己的老公可以在她身上休息一会儿,竟然迷迷糊糊放出了…
要坚强…
不能被发现…
“杰弗里,怎么了嘛?”她强装出一副疑惑,试图用无知来蒙混过关。
一道白光闪过她——那是杰弗里视线的焦点——之后定住,似乎在观察她。天使的视线便也定住,嘴巴微张,竭力使自己的表情更为自然。可那道白光似乎把她看透了,杰弗里不依不饶,朝她逼近了一步:
“你刚刚是分泌了眠定香?”
前半句话他用的是责问的语气,夹杂着不可置信。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锋芒,他的后半句话又变得温和下来,由疑问相掩饰,却形成了一种不协调,一种阴鸷。
就好像一句话,皮笑肉不笑。
天使的心在跳。她记得杰弗里身前是一个酷吏,她不知道他担任酷吏时是否也是这样。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想象着自己身后就是死神,她在保护他,凌失忆时,她也如此想象。
“眠定香?”天使一歪脑袋,一端长发垂落。
镰刀步步逼近,一跳一跳,又一摇一摆的。
“你难道不知道吗?”镰刀的声音提高了一度,他敏锐的直觉已经看出问题来。转眼,他已至身前。
“什么…什么啊?”天使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微笑来,“你在说什么啊?”
她的心跳得越发紧了,似乎又什么东西在锤击她的胸膛,让她喘不上气。
“就是你刚刚分泌的东西,眠定香。”镰刀语气急促。
“哦,你说它啊。”天使语气轻松,带着一股明显的理所当然之意,一时让镰刀错愕地微抬脑袋。
她看向熟睡的凌,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嘴角是一弯美好而幸福的弧度。
“其实我很早就会你所说的眠定香了。只要放出它来,凌就能进入梦乡。这样,他也就不需要一直担心着我了。”
她对镰刀一笑:“这样,他就可以不那么累啦!”
也许是彩灯闪烁,她的笑有些颤抖,以至于有些憔悴。没有人能躲过少女真诚的谎言,杰弗里锋芒全无,怜悯在他心里打转。他问:“你不会因为他睡着而…”
他止住了,但天使看着他,明显想让他说下去。
“而更痛吗?”他最后几字像是呢喃,有些口齿不清。他甩了甩脑袋。
天使含着笑,低下头:“会啊。”
“但是,能看到他这样安然入睡,我很幸福。”
她的声音恬淡,满怀美好,光环泛着神圣的光泽。
这时,杰弗里摇摇晃晃,最后一头倒在了桌子上。
他睡着了。一场对话,就这么突兀地结束了。
互相之间,都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可天使哭了,并不悲伤,只是为了情感的释放。她刚刚一直在强撑着压抑自己的情感。她抽着一旁的餐巾纸,擦拭自己的眼泪。死神恰巧在这时醒了,忙问怎么了,她只是不说…她不想对他说谎,永远不想。搞得凌暗暗发誓,再也不在她清醒时睡觉了。他以为她是因为痛。
他抱着天使。馨趴在他肩上小声抽泣。她需要安慰。
爱人的拥抱,就是最大的安慰。
哭过抱过,她感觉好多了。她沉吟一会儿,说:“走吧。”
她的情绪似乎恢复如初,毕竟她本来就没有多悲伤。死神点点头:“我背你。”
出了门,他们才觉大雨滂沱。行人们早都避了,只剩下打着白光的呼啸的车,披着雨衣的骑行的客,似乎是披星戴月。屋檐下聚集着一些餐厅的顾客,对着这雨长吁短叹,等着计程车。空气被洗得很干净,很清爽,夹杂以夜色的清凉与水汽的氤氲,那一阵阵雨被风吹打成雨帘雨幕,被光染色,好像飘动的七彩布匹。都市之光被大雨洗去过于绚烂的浮色,而着上朦胧含蓄的美,在雨下如影如梭。
风有点紧,人们行得匆忙。她不怕雨,因为有他。她觉察出凌的一丝烦躁,轻轻一笑,摸摸他的脖颈。凌也一笑。
少女的关心,就仿佛一阵凉风,将烦躁尽数吹去。
“这么大雨。”死神裹了裹乱飘的袍子,胸前是一个小小的镰刀挂饰,“我把杰弗里叫醒。”
天使摇摇头,撒娇道:“凌,不要麻烦人家啦。而且,我只想跟你一块儿嘛。”
“凌,那样。”天使期待地看着他,眼中亮亮的。
死神回过脑袋:“好,听你的。”
他亲她一口,举起右手。黑烟在他手里升腾,仿佛是爬山虎般越爬越高。它们直直地向上,到了一定高度又顷刻散开,仿佛是黑色的水流。之后,黑烟凝聚在上空,便接住了雨。
一伸手,一吐气,便是死神遮风挡雨的伞。
只要没有与杰弗里脱离超过两小时,他就能用。杰弗里睡着也算脱离。因此上次从人间回来,就变不出伞来了。
他们举着这把伞,互相笑着,便就离开。屋檐下的人们看着他们啥也不带就义无反顾地扑进了雨,眼中带着困惑,也有羡慕。
那把伞,是只有他们才能看得见的伞。伞很大,是正常伞的两三倍。雨落到伞上,被伞托举,被烟包裹,静悄悄的。周围的雨声纷乱,滴滴答答,哗啦哗啦。人行匆忙,划过水花,车辆与雨衣都快步地略过他们,她搂着他,他背着她,在一小方静谧的天地中走。晚上,灯光正美,五光十色组在一起,仿佛是天生的流彩,呼啦啦随雨落到了人间。落到地上,变成画布的一角,打翻的颜料。馨感觉自己的心里也落着雨,不过这么说不太准确,更像是充满了水。她被一股名为安全与归属的感觉包裹,一股柔情从她心中泛出。都说“似水柔情”“似水柔情”,形容得真贴切。天使心里的感受,真的像水一般。
雨水中的风景很美。凌微微回头看时,它们倒映在馨的眼睛里,显得更美。
“风景好看吗?”凌问。
“好看!”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最喜欢你了,老公!”
她的笑像一朵玫瑰,吻也如玫瑰般的香。一时这香甜的吻在死神的脸上荡开一层笑。
“嗯。”死神应道。
“不过不叫醒杰弗里,我们就没法多逛一会儿了。伞快失效了。”
“不要打扰人家睡觉嘛。”
死神一笑:“真好,你还是老样子。”
“嘿嘿。”天使的笑声有些憨。
又走一会儿,死神说:“你知道我刚刚梦到什么吗?”
天使在他眼睛里寻找答案。一丝怀念,一丝遗憾。“是…幽吗?…”
“我的天使真棒,一下就猜中了。”死神摸着天使的手。天使的手很软。
“他在梦里说啊,他…哦不,「他们」一直都在。不是他,是他们。他说,他们一直在保护我们。”
天使说:“他们指谁啊?”
死神耸耸肩:“没明说。应该是我的前辈们吧。我也没看到啊。”
天使的声线如银铃:“也许他们某一天就会出现呢。”
“嗯,也许吧。”
彼时的我想着:幽是何人?
死神想着,天使肚子上的疤的事。
“凌?”
“嗯?”
“我想跟你散步,好吗?”
死神沉默一会儿,点头道:“好。”
他轻轻蹲下身,让她下来。死神和天使,手牵手走在下着雨的城市里。好像是一对小情侣,馨矮矮的,刚及死神的胸部,白白嫩嫩就是个小萝莉的样子。凌很年轻,几乎没什么胡子,脸上是不是会露出有些幼稚而青涩的表情,但更多的则是日积月累的喜爱。
天使紧贴着他。他察觉到她的手握得很紧。
“天使…”他语气不忍。
“没事的,凌。”她对他抬起笑脸,“我们…散步!”
死神的眼睛微微沉下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起。他用斗篷把天使的身体盖住。天使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而后美美地靠在死神肩膀上了。
“还是你怀里最舒服…”
“好想就这样永远在你怀里…”
“好想,好想啊…”
天使似乎要哭了。雨真大,风夹杂着雨,一时让他眯缝起双眼。远处一栋楼盯着一圈白带,被雨糊成面状。
他们走向那。
开个门,是一个很朴素的民居,打扫的一尘不染,一个佝偻着背的小鬼将他们迎了进来。
这是栋鬼宅。
“二位,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啊。”小鬼身形矮小,黝黑的眼睛在眼眶里打转。
“好的,小崔。”
“真是谢谢你。”
“诶,应该的。”小鬼敦厚一笑,关上门走了。
鬼屋虽小,五脏俱全,沙发、浴缸什么都有,自来水也很干净。他牵着她,快速地先行把灯都打开,因为天使怕黑。
“老公,陪我洗澡。”开始慢慢地搂住他,软软地把脸贴在胸前,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
天使不是这样的,不会像现在这样久久地撒娇。她会拥抱他,但神情与今不同,会有一份隐隐的伤痛与坚守。失忆的那段时间,记忆中的她一直都这样,一直都是一副略显忧愁的样子。
“嗯,我们一起。”
水龙头冲起,暖气打开,死神探手进去,温度还行,只不过要间断地搀些冷水。他心里有些发慌,他害怕看见…
旁边天使正对着镜子小心地撕着胳膊上的创口贴。撕开,伤口早已结了痂,甚至一部分,已经自然剥落了,剩下一抹红色,在她雪白的手臂上很是显眼。
接下来,还有脖子上的。
天使的手比划了比划,说:“老公,你帮我撕吧,我不太敢。”
死神撕得比她还轻柔,虽然,手有点颤抖。红褐色。
“嘻嘻,你最好了。mma”
暖气渐渐起来,天使挥着手:“好热。”仰面脱了衣服。死神的心抖了一下,但她脱得是外衣,撩起的衣摆,也并没有让他看清有什么伤,只是很嫩很嫩的皮肤而已。
水好了,天使对他一笑,透着信任与单纯。她看了看地板,脸上早已红了一片。她轻轻地脱下了自己的衣服,露出全身如瓷器般光洁而又滑腻的皮肤。空气中弥漫的水汽是映衬,更凸显她的娇嫩可爱。几根完美的弧线勾勒着她的身形,那般窈窕与美好,又被水汽淡化,于是若有若无,迷迷生色…
可凌在意的,是天使那突出的肋骨,不知道她经受了多少的操劳;是那肚子上突兀的一抹淡红,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的痛苦。
天使正放着自己的衣物,羞涩让她不太敢去看凌。这时,她感到凌抱了上来,搂得紧紧的臂弯里似有无限的言语。
“唔,凌…”
“天使,你的伤…”死神的声音在克制。
天使微微一愣神,而后一惊。自己竟然忘了隐瞒这件事,虽然她估计也瞒不过他,但超出预料的暴露让她慌张。她语无伦次:“凌,凌…我…”
“什么时候的…”
天使不回答,只是眼泪簌簌地落,一时凌也抑制不住,也哭。天使挣扎着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是:
“对不起…”
“我那时,太难受…我等不到你…”
“不要说了,”凌哽咽着,“我让你受苦了。”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我一直陪着你…你不要再哭了…”
她声音很弱,似乎是用意志强撑着声音:“最后一刻呢?”
“到最后一刻!”
“好啊!那时,你…你要亲手勾走我的灵魂啊!我的灵魂,只能由你带走啊!”她笑起来,似是得到了慰藉。泪眼中的笑,一样震撼人心。
只是这句诺言,又好像还一样渺茫。
“拉钩…凌。”
她的手被凌握住,又轻轻松开,继而勾住了她最纤弱的手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在拥抱中断断续续地说完拉钩的誓言,郑重其事。凌一直哭,天使不知在笑,还是在哭。很久很久,他们只是拥抱着彼此,默默抽泣着。水从白色的浴缸里漫出来,流进管道,像是发了场水灾,又像是一场眼泪。凌讨厌水,却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