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我在外头默听你们的声音。我听着你们的话语原本很幸福，互相关怀，互相照顾，而又互相信任着——也许你们认为那没什么，但在我看来那就是幸福。

　　后来我又听到你们的哭声，声音不响，似乎是竭力压抑在喉咙里，以求不让对方痛心。我又一次没有听懂你们的话语，也终究无法想象，充斥痛苦的爱情。

　　也许是只要有爱就好，只是似乎这点就很难做到。因为人们心太小，好像是世间的爱本就不多，因为戒心与私心人们又加以掩藏。我不知道你们一开始是否也这样，有着私心与戒心，只不过到现在都成了纯粹的关心。可你们因关心而伤心。

　　我在心里喊着：不。我不想听见你的哭泣。

　　你们在悲伤中默诉誓言，然后安静了好久。安静之中，只剩下窗外已经稀疏的雨在悄悄地落，浴室水龙头的水在哗哗地流。这种循环往复不间断的声音，给人一种心灵上的静，又让人些许担忧你们的静。

　　你的声音出现在这阵阵水声中，你说：“我好开心。”

　　死神问：“开心什么？”

　　你说：“你在这里。”

　　你的声音很甜美，一时涌过我心里的，不知是心酸还是高兴。

　　“老公，洗澡！水都漏出来了！”

　　“啊，我放掉些水。一直抱着我可爱的小天使，都忘了呢。”

　　“老公，抱我进去。”

　　传来一片巨大的水花声。天使的笑羞涩，风动银铃般。

　　“哎呀，磕得有些疼。”死神说。

　　“下次别这样啦，那么大把年纪。”

　　“廉颇虽老，尚能食肉三石，吃很多饭！”死神激昂道。

　　“然与臣做，顷之三遗屎矣。”

　　他们一阵窃笑，好像彼此之间的事情就该这样笑。

　　“我帮你治疗下吧。”

　　“天使，我不痛的。”

　　“我就要。我已经抱着你了，你摆脱不了我。”你执拗地说，而后恬静地问道，“舒服吗？”

　　“天使…”

　　死神的语气中是不忍。浴室在此刻又陷入了安静，连水撩起的波纹都听不见，只有你们依稀的掺杂在一起的呼吸声。而后，几声笑流过，像是偷笑，撩逗起调皮的水花。你们每次都是默契地笑在一块，似乎声音也要在一起。你的笑是属于花季少女的羞涩，满怀欣喜，绽开涓涓细流般的柔情。凌的笑也是偷偷的，时而开朗光明，穿越岁月的历久弥新。到后面，你们的笑不再断断续续，而是连为一体，大方地满溢了整个房间，随着氤氲的水汽流出门缝，愿扩散到整个天地去。开心、信赖、美好，这里头什么都不缺，更不惧怕任何人的瞩目与凝视！

　　一股震撼席卷了我。我想象不出，到底是共同经受了多少痛楚，才能做到前一秒哭，后一秒笑。我想，这种情况，在千年之间已经发生了千千万万次。

　　楼下一位迷信的老太听见鬼屋里的笑声，慌里慌张地念起了阿弥陀佛。楼上一位妇女，慌里慌张开了灯火。一个小孩玩心大起欲去探访，被家长一把拽了回来。死神为此总结：“好啦，我们声音太大了。”

　　“有人害怕我们吗？”

　　“当然不是，他们是在怕鬼。如果他们看见你，你是不会让他们害怕的。”

　　死神似乎摸着你的脑袋。你的声音洋溢着灵动，直接地表达自己的需求：“老公，我帮你搓背！我好久没有给你搓背了！”

　　“好，那我帮你洗头哦。”死神语气中的宠溺依旧不变。

　　半个多小时，洗了澡洗了衣物，你们终于是出来了。你穿着一件淡灰与白的方格相间的睡衣，与你的皮肤相配，宽松的衣服耷拉露出一抹香肩。金黄的头发此刻扎成了丸子头，许是防止睡觉压到。睡裤与睡衣是一套的，刚过膝，摆动着两条修长的小腿。粉色的棉拖鞋套在你的小脚丫上，一只卡通维尼熊的图案乐开了花。我如果有心，应是心跳加速。

　　鬼屋的窗子很大，看来原主人很注重通光。厨房有窗，客厅的几乎占了一整面墙壁，卧室里与之相配套的帘子也很大。卧室的窗子前有一个小平台，你斜倚在上面，不经意间已是风情万种，何况你的眼睛里也有光。

　　你似乎很喜欢城市的夜景，尤其是雨景。光好似溶于水的染料。

　　死神很快跑过来。“馨，不看会儿电视？”

　　你没有回答，只是仰起头，也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老公，我穿这身衣服好看吗？”

　　死神在你身旁坐下，眼中流露出一丝狡黠了：“哈！你美丽得很，像一朵花一样，而且是花中之王，也就是…大王花！”

　　“讨厌！”你嘟起嘴巴，生气地推他一下，而后又拱到他的怀里，浮现了痴痴的笑。死神把你揽入怀里来，与你同看窗下。夜晚的灯火依然很好，与击打于窗，汇流成股，冲刷着地面上的光逗着它们跳舞，包括马路上零星的雨伞人的影动，乃至你们在窗户上的倒映都在雨中晃。

　　“时代发展得好快啊，凌。我感觉我都快跟不上啦。”你说，语气中不知是在怅惘，还是留恋。

　　“时代在发展，所幸这场洪流中人们的心始终未变。人们依旧向善，依旧追寻着美好，也敬畏着生。”

　　“能跟你一路看过来真好。”天使说。

　　“美吗？”

　　“美。”

　　而后，你们不发一语，听凭雨声。在爱人的陪伴下，似乎美景变得更美，而时间也变得黏稠，变得流连。脚下的景色变幻很迅速，一晃就跑过几辆夜行的车，灯光也跟着变，照耀到的雨的颜色也变，忽明忽暗。雨夜，再长一点…

　　我本好奇，为何你们一直看着正前方的楼盘，原来是窗子幻化为镜，而你们久久凝视彼此。多情，迷离，好似眼中的情感也被雨打湿，迷迷蒙蒙，又随雨逝。又并非白白流失，而是奔向各自的心里去流淌。流淌来流淌去，便过了一辈子。死神给天使讲起了睡前故事，一本书悬浮在前，是《浪漫鼠德佩罗》。

　　“感觉今天发生了好多事呢。”天使的声音弱弱的。死神知道，她有困意了。

　　“嗯，早点睡吧，就在我怀里。”死神搂得紧了些，以让她更有安全感。在他怀里，天使浅浅一笑。

　　天使就这样，依于爱人温暖的怀抱中，像一个小孩子…耳边雨声渐小，滴答滴答如钟表。鼻尖是爱人熟悉的味道。什么都不需要做，她也不想做，只要听雨，听他的呼吸，以及缓慢的心跳…她的光环开始下坠，那是她极度安逸与舒适的征兆，此时疼痛已经远离，而梦境正在逼近。死神看着，天使此刻的笑是那么纯净，那么美好，不见一点的痛苦，也不见一点的勉强。他一阵心痛。

　　她的意识越来越沉，渗漏进她耳中的声音越来越小，蒙在眼皮上的光也越发难以察觉。雨声嘶嘶，划过清泪。著彩于窗，光辉其上。雨声好似一首很遥远很遥远的童谣，而浮动的光影又好像她在胎儿时看见的模糊。一切的美好与安详都被另一半无限放大。那是她等到的他。

　　景色并非物品，无法携带留念。那么，便化为记忆带走，变为情感存储。天使已经悄悄地把它刻入记忆了。

　　她在入睡。忽而，她被掉下的光环一惊，于是光环又向上扬升。她的眼睛迷迷糊糊睁开，又闭上。

　　“睡吧。想睡就睡吧。”死神握住她的光环，“我在。”

　　光环暗了颜色，一松手，慢慢落下来。天使睡着啦。凌轻手轻脚地把她抱在床上。窗帘只拉开一条缝，因为天使喜欢这样。

　　他亲她亲一口，躺下。死神一直在想：

　　一定要，在剩下的这些时光去好好爱你啊。

　　他也一直在心疼……

　　我也要睡了，因为我已经感到困倦。不知是因为生物钟的节奏，还是夜的暗示。既然困了，自然是能睡着觉的——大多数时候是这样。有些时候，是真的心烦意乱，甚至满腔悲愤。就算是勉强睡着了，梦里也要来烦呢！

如今，我已死。那些烦躁、焦虑，似乎已经离去，或许这就是死掉的好处。活着据说是种奢侈，所以拥有它，多耗费。人们叹生之艰难，生之痛，只是我们追逐的是生之乐、生之喜，总想再见见皓月明耀天空，或者码头整点薯条。

现在，生的场景都化作了梦。怅然若失，总是有的。没做的事，隐约让人不甘，失去的人，让我心痛。夜晚不知是疗药还是催化剂——按照初中课本，特指加快反应的催化剂。黑色的夜，总感觉它有种情绪在里头。但一想到死，就很释然。不管是死的时候想到，还是生的时候，这点似乎是平等的。

　　我突然有个念头，也许我没死呢？这是场高难度伪装的梦！又想，也许我这不算是死呢？这是另一种生的方式！

　　我以为我会在此展开哲学的思考，脑袋里却浮现了另一个人的笑。那一刻我想哭，却哭不出。

　　她也只是…换了种存在的方式，在心中…

　　长夜漫漫，黑夜卷着不眠的人。

　　死神抱着天使，一直思绪。天使哆嗦了一下，闭着眼睛说：“凌，我怕…”　　

　　做梦吗？凌想，把天使搂紧：“不怕不怕…”

　　她忽然吻上来，紧紧贴合住了他…她的吻，猛烈而又炽热…

　　窗外，雨声渐小。

　　窗外，雨声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