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行至京城外郭时,已是第三日午后。城门处的守卫见了谢清歌腰间的玉佩,半句未多问便放行——那是先帝亲赐的通行令,寻常官员见了也要退避三分。
江墨跟在后面,看着师父径直往周家方向去,忍不住提醒:“师父,按规矩该先入宫觐见……”
“皇上要见的,迟早会见到。”谢清歌勒住马缰,望着不远处那方熟悉的“济世堂”匾额,眼底泛起波澜,“我先去见个人。”
周家的门房显然认得他,通报时声音都在发颤。不过片刻,周亦安便亲自迎了出来,鬓边白发在日光下格外刺眼:“谢先生……您怎么来了?”
谢清歌没答,目光越过他往内院扫:“她在吗?”
周亦安脸上的惊惶一闪而过,侧身引他往里走:“灵儿在房里歇着,这几日总说头疼……”
穿过天井时,正撞见竹枝端着药碗从回廊经过,见了谢清歌,手一抖,药汁溅出半盏。“师、师父?”她惊得语无伦次,转身就想往内院跑。
“站住。”谢清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看向竹枝手里的药碗,“她又病了?”
竹枝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周亦安在旁打圆场:“老毛病了,见风就头疼……”
话音未落,内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谢清歌心头一紧,拔腿就往里冲,撞开西厢房的门时,正看见周灵儿跌坐在地上,面前的药碗摔得粉碎,而她手里紧紧攥着半块玉佩——那是黎家的信物,他绝不会认错。
四目相对的瞬间,周灵儿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黎家的玉佩,怎么会在你手里?”谢清歌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一步步走近,“你不是周灵儿,你是黎家当年失踪的小女儿,黎念,对不对?”
周灵儿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与慌乱像被戳破的窗纸,再也藏不住。她看着谢清歌逼近的身影,看着他眼底翻涌的痛楚与了然,冷漠道:不是,我就是周灵儿,爹爹的女儿。
窗外的玉兰花瓣被风卷进屋里,落在碎裂的瓷片上。谢清歌蹲下身,指尖轻轻拂去她发间的碎瓷,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当年黎家灭门案,我查了三年,这个玉佩我不会认错的。
谢清歌的指尖还停留在她发间,语气却冷了几分:“黎念,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当年黎家满门……”
“够了!”黎念猛地推开他,碎裂的瓷片在她脚边划出几道血痕,她却仿佛毫无所觉,“我现在是周灵儿,是周家的女儿!黎家的事,与我无关!”
谢清歌看着她倔强的侧脸,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缓缓蹲下身,捡起那半块玉佩,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黎家的冤屈,我查了三年未曾放弃。你是黎家唯一的血脉,这责任,你逃不掉。”
黎念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呜咽声溢出:“我不是为了逃,我是为了活!当年若不是周家收留,我早就……”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周亦安焦急的呼喊:“灵儿!你怎么样了?”
谢清歌迅速将玉佩藏入袖中,起身挡在黎念身前,对着门外沉声应道:“周兄放心,只是些小意外。”
待周亦安的脚步声远去,黎念才瘫软在地,泪眼朦胧地望着谢清歌:“你到底想怎样?”
谢清歌蹲回她面前,目光复杂:“我要真相,也要你好好活着。但黎家的债,我们得一起讨回来。”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黎念,信我一次,可好?”
黎念望着他眼中的恳切与痛楚,犹豫良久,终于缓缓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窗外的玉兰花瓣又落了几片,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仿佛预示着一段纠葛过往与未知前路的正式开启。
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黎念像被烫到般瑟缩了一下,却被谢清歌稳稳扣住了手腕。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袖传来,竟让她慌乱的心绪奇异地安定了几分。
“先处理你的伤。”谢清歌扶着她起身,目光落在她脚踝渗出的血珠上,语气不自觉软了些。他拉着黎念走到廊下的石凳旁,从袖中取出干净的帕子,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脚边的血迹。
黎念垂眸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喉间发紧:“谢清歌,你可知周家……未必愿意我掺和黎家旧事?”当年周家收留她时,特意嘱咐过要她忘了过去,如今若是翻案,恐会连累周家。
谢清歌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我早已查清,当年周家收留你,本就与黎家旧部暗中相助有关。周伯父心里,从未真正想让你做个‘局外人’。”他将帕子叠好压在她的伤口上,“而且,讨回公道这件事,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
就在这时,院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却是周亦安带着管家走来。他看到两人交握的手,又瞥见黎念脚上的伤,眉头微蹙:“清歌,你既已知晓灵儿身份,便该明白此事凶险。”
谢清歌站起身,神色郑重:“周兄放心,我定会护好黎念,也不会让周家卷入险境。三日之后,我会带她去见一个人,那人手里,有当年黎家案的关键证据。”
黎念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谢清歌却转头对她温声说:“这三日,你好好准备。从现在起,你不再是躲在周家的周灵儿,而是要为黎家讨回清白的黎念。”
阳光透过玉兰枝叶洒在两人身上,黎念看着谢清歌坚定的眼神,终于缓缓点头。她知道,从握住他手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夜幕降临
竹枝给小姐吃冷香丸,她忧心忡忡道
小姐,你真的要嫁给世子吗?现在谢清歌已经找到了。
黎念接过冷香丸,指尖微凉。她看着竹枝担忧的脸,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嫁与世子,是爹早年定下的婚约,也是周家如今安稳的保障。至于谢清歌……”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他是为黎家冤案而来,我们之间,本就不该有其他牵连。”
竹枝急得眼圈发红:“可小姐您对谢公子并非毫无情意!那日在破庙,您看他的眼神……”
“够了。”黎念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竹枝,你忘了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吗?周家的恩情,黎家的冤屈,还有这桩婚约,哪一件是我能任性逃避的?”
正说着,院外传来管家的通报:“小姐,世子府的人送来了纳征的彩礼,老爷请您过去看看。”
黎念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我知道了。”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女子温婉的眉眼,缓缓勾起一抹疏离的笑,“走吧,该去看看我的‘嫁妆’了。”
可她没看到,在她转身的瞬间,铜镜映出廊下一道熟悉的身影。谢清歌站在那里,将她方才的话听了个真切,攥紧的双拳指节泛白,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