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稳的吱呀声,车厢里却静得只闻棋子落木的轻响。
安倍晴明指尖拈着枚白棋,眉峰微挑望向对面的麻仓叶王,而叶王正垂眸端详棋局,指腹摩挲着黑子,侧脸在车帘透进的微光里显得格外沉静。
角落里,真理正埋首膝头,指尖轻轻梳过股宗蓬松的毛。
猫儿蜷在她腿上,尾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她的手腕,喉咙里滚出满足的呼噜声——哪还有半分先前在鸭川边被捡到时瘦成一把骨头的模样?养了这些日子,连脊背都摸得到温软的肉感了。
股宗这名字是叶王取的。
真理嫌出门带猫麻烦,寄养在晴明府上的,此刻被晴明细心地装在铺了棉垫的竹篮里带来,倒成了车厢里最惬意的存在。
真理挠了挠它的下巴,看它舒服得眯起眼,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目光掠过棋盘上无声的交锋,落在车窗外缓缓后退的树影上。
安倍晴明执棋的手指在半空顿了顿,白棋的冷润触感贴着指腹。
他眼帘微抬,恰好撞见麻仓叶王捻着黑子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那人垂着的眼睫明明覆着棋局,余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悄无声息地掠向角落。
那里,银发的少女正低头逗弄股宗,碎发垂落在颊边,被猫尾扫过便轻轻颤一下。
晴明无声地弯了弯唇角,眼尾漾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指尖的白棋终于落在棋盘上,发出“嗒”的轻响,惊得叶王那道游移的余光猛地收了回去,耳根却悄悄漫上点极淡的红。
哎呀呀……
他在心里低叹一声。
叶王那颗像封在千年玄冰里的心,冷得连月光都照不进半分,如今竟也肯为谁挪出个角落来。
这究竟是幸,还是劫呢?
晴明望着棋盘上交错的黑白子,指尖轻轻叩了叩膝头,眼底漾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安倍晴明垂了垂眼,将眸底那点狭促的戏谑敛去,却也没点破。
他太清楚叶王的性子,自己若此刻多嘴一句,那人定会炸毛般恼羞成怒,反倒失了趣味。
稍微有点羡慕…
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他心下微叹。
瞧着真理与叶王之间那份悄然滋长的亲近,比前些日子又密了几分,看来…这次出行似乎发生了什么。
……
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周遭的静谧。
牛车内,麻仓叶王与安倍晴明指尖落子依旧从容,棋盘上黑白交错间,两人仿佛将外界纷扰尽数隔绝——纵是骑兵列队从车旁掠过,也未分去他们半分心神。
风忽然掀起车帘一角,真理无意间抬眼望去,眸光倏地凝了凝。
队伍中,一名青年正勒马前行,蓬松的金发在日光下流淌着晃眼的光泽。
他似有感应般骤然转头,精准捕捉到她的目光。蜜金色的眼瞳像淬了光的金属,初时透着几分锐劲,下一瞬却漾开浅淡的笑意。
“……”
真理默了默,唇边几不可察地抿了抿。
心底没来由地涌上股闷意,她指尖一勾,稳稳将车帘拢回原位——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膝头的小猫似有感应,软乎乎地蹭了蹭她的手。真理顺势将它拢得更近些,指尖陷进那团蓬松的绒毛里,轻轻摩挲着。
细腻的触感从指腹漫开,倒让那点莫名的郁气淡了些。
牛车内只闻落子轻响与茶香浮动,明明指间的白子悬在星位迟迟未落,棋盘上黑白交错的局势正胶着。
麻仓叶王捏着黑子的指尖微顿在棋盘上方寸处,墨色瞳孔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像是捕捉到那霸道专横的灵力气息,他薄唇轻启,声线带了点漫不经心的确认:
“是源氏的总领。”
对座的安倍晴明修长手指正执起青瓷茶杯,茶雾氤氲过他清隽的眉眼,浅啜时目光仍未离棋盘——那盘棋里,叶王的黑子已借着刚才一步暗棋,悄然占了三分先机。
他放下茶杯时,杯底与案几相触的轻响恰与叶王的话叠在一处,声音轻淡:
“那位源氏家主…特意带上源氏家传宝刀…”
话音顿了顿,他指尖在微凉的杯沿摩挲片刻,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像是早已算到这步棋:
“这是前往讨伐土蜘蛛呢。”
这位源赖光,近来在平安京可是无人不晓的名字。
前阵子他亲率部曲夜闯大江山,于妖雾弥漫的酒吞府邸里,一刀斩下了那只千年大妖燃烧着猩红妖火的首级——此事传开时,连朱雀大道旁的酒肆都在彻夜谈论,说他提着头颅归来时,甲胄上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竟烫得石面冒起白烟。
如今这名号正盛,街头巷尾的孩童都学着他挥木刀的模样。
偏他又奇,明明是弓马娴熟的武将,体内灵力却磅礴得惊人——寻常妖邪见了他,不等符咒出手,便已被那股凛然灵力震慑得魂飞魄散。
这般人物,既有挥刀斩大妖的悍勇,又藏着洞悉邪祟的智计——说一句智勇双全,实在再贴切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