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黑夜如同浓稠的墨汁,沉沉压了下来。
麻仓叶王与审神者翠子悄然返回时,城中已万籁俱寂,唯有阴阳寮的方向还亮着几星灯火,如同蛰伏巨兽未曾闭合的眼。
安倍晴明的宅邸内,气氛却并非往日的闲适风雅。
绘扇轻摇的频率比平日慢上几分,晴明脸上惯有的温润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凝思。
他对面,坐着神色冰冷的麻仓叶王,以及那位来自时空缝隙、气息纯净的巫女翠子。
“……情况便是如此。”
翠子的声音清冽如山泉,将大江山所见、酒吞童子的异常、以及麻仓叶王推断出的时空悖论娓娓道来,语气平和,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麻仓叶王端坐着,白色的狩衣仿佛吸收了室内所有的光,让他整个人如同一尊浸在寒潭中的墨玉雕像。
他面无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偶尔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几乎要撕裂一切的冰冷怒意与焦躁。
他与真理的“灵契”能让他“看”到真理此刻的状态——
醉酒后的懵懂,被禁锢的姿态,以及……那个赤发鬼王毫不掩饰的、混杂着食欲与奇异占有欲的灼热目光!
这些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他脑海中闪现,每一次都像是在用烧红的烙铁灼烫他的神经。
愤怒,如同在地底奔突的岩浆,汹涌咆哮,几乎要冲破他千年玄冰般的自制。
那是他的所有物,是他不惜逆天改命、从轮回边缘抢夺回来的、只属于他的“真理”!如今却被一个扭曲时空产生的“传说”鬼王困于巢穴,肆意觊觎!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真理灵魂深处那微弱却纯粹的依赖与呼唤,那是对他唯一的指向,此刻却因时空的错位与酒精的麻痹,被错误地投向了那个该死的冒牌货!
这让他如何不怒?如何不狂?
但他必须忍耐。
他是麻仓叶王,是追求通灵王之道、俯瞰众生灵魂的存在。
他深知此刻冲动杀上大江山,不仅可能将真理置于更危险的境地,更可能彻底搅乱本就脆弱的时空节点,引发不可预料的灾难。
他需要计划,需要力量,需要……合作。
这种认知像最冰冷的锁链,死死捆缚住他几乎要暴走的杀意,迫使他将那焚心的怒火强行压回灵魂最深处,只在眼底沉淀下比深渊更冷的寒芒。
指节在宽大的袖中攥得死紧,几乎要掐入掌心。
“……综上所述,”
翠子总结道,目光温和却坚定地看向晴明。
“酒吞童子的存在本身已成为一个巨大的时空悖论锚点,而真理殿下滞留其中,更可能使扭曲加剧。讨伐大江山,已非单纯除妖,更是修正历史轨迹的必要之举。”
安倍晴明缓缓放下绘扇,指尖轻轻敲击着桧木案几,发出规律的轻响。
他自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也清晰地感知到了身旁好友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冷怒意。
“讨伐大江山,非同小可。”
晴明沉吟道:“尤其对方是‘酒吞童子’,即便其存在状态存疑,其所汇聚的妖力与传说加持亦不容小觑。需从长计议,周密部署……”
就在这时,庭院外传来式神恭敬的通报声:“晴明大人,源赖光大人来访。”
屋内三人神色皆是一动。
源赖光?他此时前来?
很快,一身利落武士打扮的源赖光便大步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那副睿智果决、锋芒内敛的模样,只是眉宇间比平日多了几分沉肃。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跟在他身后的两名付丧神——金发蜜瞳、笑容软糯却暗藏锋锐的髭切,以及薄绿短发、神色紧张警惕的膝丸。
源氏的重宝,竟在深夜随主出现在此。
“深夜叨扰,晴明公,叶王阁下。”
源赖光拱手一礼,目光锐利地扫过屋内,在翠子身上略作停留,闪过一丝探究,便迅速回到晴明和叶王身上。
“想必二位,也已感知到那股异常躁动的妖气了吧?”
他开门见山,显然所指正是大江山方向的异动。
麻仓叶王眸光冰冷地扫过源赖光,以及他身后的髭切和膝丸,并未言语。
他对源氏并无好感,尤其是这对主从先前对真理的冒犯。
晴明倒是神色不变,微微颔首:“赖光大人消息灵通。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源赖光神色凝重:“据我所知,那本被我斩于剑下的鬼王酒吞童子……似乎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复活’了。”
他说出“复活”二字时,语气带着明显的沉郁与审视。
“其妖力甚至更胜往昔,盘踞大江山,已成心腹大患。源氏绝不能坐视不管。”
他的目光转向麻仓叶王,带着一种政治性的锐利。
“叶王阁下实力超群,若能与我源氏联手,共同讨伐此獠,必能事半功倍,永绝后患。”
他抛出合作的意向,语气诚恳,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藏着属于政治家的精明算计——联合最强的阴阳师,不仅能增加胜算,更能为源氏赢得巨大的声望。
髭切站在源赖光身后,蜜金色的眼眸笑吟吟地扫过全场,最后若有似无地在麻仓叶王极度冰冷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了些,仿佛觉得眼前这局面十分有趣。
膝丸则紧张地注意着自家兄长和麻仓叶王的动静,生怕再起冲突。
麻仓叶王对上源赖光的视线,黑眸中毫无温度。
他厌恶与源氏合作,更厌恶将讨伐真理所在之地的事情与利益交换混为一谈。
但……源赖光的实力和源氏的力量,确实是目前最快的、也是最有可能成功的助力。
为了尽快带回真理……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厌恶,声音冷得像冰: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