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山的深处,并非所有区域都如鬼王宫殿那般恢弘坚固。
在一些偏僻的角落,嶙峋怪石与枯木交织,形成天然的迷宫,这里妖气相对稀薄,也更混乱,是许多弱小妖物苟延残喘之地。
真理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并不熟悉这里,只是本能地避开那些妖气过于浓烈躁动的地方。
周围的景色单调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朽气息。
她绯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四周,没有好奇,也没有厌恶,只是单纯地“看着”。
忽然,一阵细微的、带着惊恐的呜咽声和几道嚣张的嬉笑声打破了此地的死寂。
真理脚步未停,目光循声望去。
只见前方乱石堆后,几只形态猥琐、妖力低微的猿妖正围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那是一只非常弱小的蝶妖,呈现出半透明的淡紫色,翅膀破碎不堪,边缘还沾染着污迹,她蜷缩在地上,试图用残破的翅翼护住自己,细弱的哭泣声断断续续。
“啧,这点妖力还不够塞牙缝的!”
“不过这颜色倒是挺稀罕,抓回去当个玩意儿也不错!”
猿妖们嬉笑着,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试图去抓扯蝶妖脆弱的翅膀。
真理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那只濒死的蝶妖,看着它眼中纯粹的恐惧与绝望,又看了看那几个明显强于它、带着恶意的猿妖。
她并没有产生诸如“同情”、“愤怒”之类的情绪。
她的思维模式更接近于一种简单的因果判断:弱的被强的欺负,这是常见的。
但或许是因为那只蝶妖的紫色让她觉得有一点顺眼,或许是因为那些猿妖的吵闹让她觉得有点烦,又或许…只是她此刻恰好走到了这里。
在那只最大的猿妖爪子即将碰到蝶妖的瞬间——
一道银色的寒芒毫无预兆地闪过!
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
“嗷——!”
那只猿妖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伸出的爪子齐腕而断,黑血喷溅而出!
其他猿妖吓了一跳,惊恐地回头,只见一个银发绯眸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手中握着一柄出鞘的太刀,刀身流淌着月华般的冷光,刃尖正滴滴答答地落下黑色的血珠。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那眼神却比刀锋更让人心底发寒。
“谁、谁啊你?!”
“敢管我们的闲事?!”
猿妖们虚张声势地叫嚣着,但感知到真理身上那虽然内敛却绝非他们能抗衡的灵压,以及那柄散发着不祥寒气的刀,色厉内荏地慢慢后退。
真理没有回答,只是将刀尖微微抬起,对准了他们。
这个简单的动作蕴含的威胁不言而喻。
猿妖们互相对视一眼,终究不敢冒险,搀扶着断爪的同伴,狼狈不堪地尖叫着逃走了,很快消失在乱石深处。
真理这才还刀入鞘,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她走到那只依旧在瑟瑟发抖的蝶妖面前,低头看着它。
蝶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颤抖着看向救了自己的存在。
逆着光,它看到一头流泻的银发,一双清澈却淡漠的绯色眼眸,以及一张精致得不似凡尘的脸庞。
它本能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强大而纯净冰冷的气息,与这大江山的妖气截然不同。
劫后余生的巨大感激和敬畏瞬间淹没了它。
它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因为伤势和虚弱而再次跌倒在地。
“多、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它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
真理没有回应它的感谢,她的目光落在蝶妖破碎的翅膀和极其微弱的妖力上。
在她的感知里,这只小妖的生命之火就像风中残烛,不仅是因为刚才的伤势,更是因为它本身的根基就浅薄到了极点,已然走到了尽头。
这是一种很直观的“看”,就像看一件物品的自然损耗。
她歪了歪头,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伸出手,不是去扶那只蝶妖,而是轻轻捏住了它一片还算完好的翅翼边缘,将它提了起来。
蝶妖吓得浑身僵硬,却不敢有丝毫反抗。
真理就这样拎着这只轻飘飘的小妖,转身朝着鬼王宫殿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并不快,但步伐稳定,仿佛只是随手捡了一件需要处理的东西。
回到偏殿时,酒吞童子正斜倚在王座般的宽大座椅上,独自饮着酒,金瞳半阖,似乎有些无聊。
看到真理回来,他眉梢微挑,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只奄奄一息的紫色蝶妖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
“从哪里捡来的垃圾?”
他语气慵懒,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这种弱小的、连做点心都不配的东西,根本不值得注目。
真理走到他面前,将拎着的蝶妖稍稍提高了一点,展示给他看。
她仰起脸,绯色的眼眸望着酒吞童子,用她那一贯平淡的、叙述事实般的语调开口,问出了一个让酒吞童子都愣了一下的问题:
“它要死了…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它继续活吗?”
她的问题如此直接,如此……天真?
仿佛在问他能不能修好一件坏掉的玩具,而不是在谈论一个生命的延续。
酒吞童子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嗤笑出声:
“这种朝生暮死的东西,活着本就是浪费妖气。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伸出手,似乎想随手将那蝶妖捏碎。
真理没有阻止,只是依旧看着他,重复问道:“没有办法吗?”
她的眼神纯粹,没有祈求,没有命令,只是单纯地询问一个“可能性”。
这种纯粹,反而比任何请求都更让酒吞童子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异样。
他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
金琥珀色的瞳孔审视着真理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又嫌弃地瞥了一眼她手中那只因为极度恐惧而几乎要晕厥过去的蝶妖。
“啧。”
他不耐烦地咂舌,像是被什么麻烦事缠上了。
最终,他屈指一弹!
一道精纯而霸道的赤红色妖力如同细小的箭矢,精准地没入蝶妖体内!
那蝶妖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细微的悲鸣,体表的淡紫色光芒骤然变得明亮了一瞬,随即又黯淡下去,但原本即将彻底消散的生命气息,却奇迹般地稳固了下来,甚至比受伤前还要强盛一丝。
它破碎的翅膀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但无论是酒吞童子还是真理都能感觉到,这只是杯水车薪。
蝶妖的本源太弱,这道妖力如同给即将燃尽的灯盏添了一滴油,能延长些许时间,却无法改变其最终熄灭的命运。
“行了。”
酒吞童子收回手,语气恶劣。
“只能活久一点点,够了吧?”
他似乎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善举”感到十分不习惯,甚至有些恼火。
真理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蝶妖。
它似乎恢复了些力气,正颤巍巍地试图振动新生的翅膀,小小的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对酒吞童子的极致恐惧。
她感知到它生命的延续,虽然短暂,但确实实现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嗯。”
她松开手,那只重获新生的蝶妖慌忙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却不敢立刻离开,只是绕着真理飞了两圈,发出细微的、充满感激之情的嗡鸣,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飞快地逃出了大殿,消失在门外的光线中。
真理看着它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然后似乎就把这件事完全抛在了脑后。
她走到往常的位置坐下,继续望着窗外,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酒吞童子盯着她平静的侧脸,金瞳中光芒闪烁,最终只是哼了一声,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偏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酒吞童子饮酒时喉结滚动的细微声响。
窗外,大江山的妖雾依旧浓重,而那只侥幸续命的蝶妖,正怀抱着短暂的新生与无尽的感激,飞向未知的、但终将到来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