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明天莫老板的品酒宴你会去吗?”宋亚轩无意识将小熊玩偶身上的扣子拨开又扣上。
严浩翔洗着脸,“不去,航班时间赶不上,派了别人去。”
“唉,真好,不用上山——那宴会地点定在偏远的私人山庄,要好一阵功夫。”
严浩翔擦脸的动作一顿,凑近镜头,认真的眉眼还沾着湿气,“路上小心,平安回来见我。”
明天回程的航班算是他心中最后一道坎。
去程航班上,心中郁结对高空的恐惧与不安,每一次轻微颠簸带来的失重感都让他心脏狠狠收缩,藏在袖下的手抖得更厉害,全被他掩在冷淡平静之下,毫无异常。
他很清楚这对他来说是多深的一道心坎。
但他按着自己的头强迫自己直视,直视那道暗红交错、沟壑纵深、因自欺欺人而从未处理的伤痕。
许是时间久了,未处理的伤痕连带肮脏的异物残渣凝结成一道暗沉的血痂。平时不碰它,它也不疼,看起来没事。实际上任由它这样肮脏,伤口会发炎、流脓、溃烂、发臭,伤痕反复扯破又结痂,一次比一次钻心的痛,伤痕也越扯越大,原本完好的皮肤亦会受感染开始发炎,或许在某一天他将满目疮痍、没一块好皮肤,最后腐烂成尸,留给在意他的人。
他不想。
所以无论多触目惊心、多想逃避,他都逼着自己留在原地直面,亲手扯破血痂,鲜血淋漓染了他满手,颤抖中慢慢由绽开的血肉中拾开渣砾,疼痛复加,几近残忍。
所幸,还算顺利,他平安降落。
如今余悸未消,他需要再次踏上机舱,将伤口细细缝合。
原本打算跨过心坎后才向宋亚轩坦白,但那晚时机到了,便顺势说了出来。
感情的事,大概无法用计划预控。
无论如何,他都希望拨开云雾时,他们能平安相见。
宋亚轩弯了弯唇,眸光柔和,“会的,你也是。”
严浩翔微不可查地笑了笑,又冷不丁问起,“那只熊怎么样了?”
虽然他笑容很浅,但一直观察他表情的宋亚轩,能轻易捕捉到这微小的变化,心中如初春梢雪轻融,清沁的朝露蕴着暖阳,慢慢滑落,润成一汪春水漾漾。
宋亚轩两指捏起那只巴掌大的小熊玩偶,摇了摇,小熊在他脸侧摇头晃脑,“在这呢,好好的,不敢造次。”
他不知道,他的眉眼柔润得如他心中的春水一般,含笑的眼眸望去,无知觉在别人心湖掀起一阵和风,薄绸上撩起一丝无法忽视的皱褶。
“看,它还穿了新衣服,”他有些骄傲的挑眉笑道,修长的手指又拈着小熊晃动,食指的银环闪着不羁的凛光,怎么看怎么有种违和感。
一种微妙的反差。
“看来它的待遇还不错,”严浩翔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眉眼笑意渐浓。
“当然,”宋亚轩笑得痞气又狡黠,利落将小熊放进睡衣的左胸袋,“我贴身护着,伤不了。”
“……你就是它最大的危险,”严浩翔轻笑一声,幽幽道。
宋亚轩摸摸鼻尖。
……
“真期待你明天回来——”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转移话题的技巧很拙劣?”
“这叫真情流露,喜不自禁,脱口而出——真是不解风情。”
有人失笑。
“看得出,成语学得不错。”
“承蒙夸奖,明天落地给我发消息——”
“好。”
有人在纸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笑脸。
……
……
跑道上缀成一列的圆灯如横雨飞过。
严浩翔的航班落地已是夜晚八点左右。
停下的那刻,世界底噪安静,片刻才渐渐摩擦出细碎的声响,渗进寂凉的晚风。
严浩翔自从下飞机便一直有些恍惚,带着口罩,垂着头,一言不发地跟着祁曜的步伐走,直到在贵宾厅坐下,仍旧如此。
祁曜只当他是没休息好,脑子发懵。
助理去处理行李等事务了,严浩翔接过祁曜递来的水,慢慢拉开口罩喝下一点。
“谢谢。”他反应比平时慢了一拍,祁曜依稀记得他去程时下了飞机好像也是这样。
“没事,翔哥你还可以吗?”祁曜狐疑地看他。
严浩翔好像听到,又好像没听到,反应一会儿,“……没事,还好。”
“只是刚睡醒。”
祁曜听到这句才点点头,“有事要出声啊。”见严浩翔颔首,这才继续去浏览手机上的资讯。
祁曜在那边划着手机,严浩翔在这边慢慢缓神。
脑子要裂开一样,纷乱的光影和声音如乱水交杂拍涌,推搡冲刷中他恍然不知哪个才是现实。
父母、姐姐的话语和面容如巨浪迎面扑来,将他卷入海水,飘飘荡荡,跌跌撞撞。
头胀痛得要爆炸,他坐了好久才稍稍缓过来,脑子恢复一丝清明。
他握着杯子细细喝着水,那边祁曜的眉头拧得越来越古怪——
“这,……”
“翔哥,宋亚轩的车坠涯了——”
“刺啦!——”
有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
祁曜扭头便看到严浩翔静止了一秒,握着杯子的手松了一下开始剧烈颤抖,剧烈到一个夸张的程度那杯子里的水像是地震一样一柱接一柱地飞起,纷繁的水珠胡乱飞溅,大颗大颗地往外甩瞬间落了严浩翔满手狼狈。
在祁曜震惊的目光下,严浩翔用另一只手极力控住那只手,慢慢要放下杯子,指尖用力到发白泛青隐隐要扣出血痕。
“翔哥你怎么了!?”
祁曜反应过来快速上前帮他,“你手为什么抖得怎么厉害?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不需要叫医生?……”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严浩翔头更痛了,痛得快要撕裂,耳边一阵尖锐的耳鸣似要刺破耳膜,划出血迹,眼前尽是曝光的白……
他埋着头缓气一边摆手,好久才艰难开口,“……给我看看消息来源……”
“你,这,”祁曜急得团团转,严浩翔明显是听到这个消息开始不对劲的,难不成还要给他看这个刺激源头,这真的没问题吗……
“……我确认一下……麻烦你了……”
严浩翔抓着祁曜的衣角,颇为固执,不知为何声音听起来冷静些许,即使还是很虚弱,祁曜一阵纠结,最后还是给他看。
严浩翔抬起头来祁曜才发现他脸色白得吓人,冷汗打湿鬓发黏在脸上,眼神飘忽了一瞬才落到他手机上。
严浩翔何时这么狼狈过……
祁曜有些不忍心,心中纠结了一瞬直叹气。
怕严浩翔看不清,祁曜给他说,“是新闻播报的……”
入目一张图片——
陡峭的山崖处,一辆翻倒的车卡在树间,全身破破烂烂摔得稀碎,玻璃碎裂,零件乱飞。
——和那白色礼物盒里的玩具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