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刘星麟背着书包,独自走在回宿的林荫道上。黑压压的夜空像是在染缸中浸泡了一整日,笼罩着整个世界。两旁的林木渐次排开,猛兽奇鬼般伫立着,前路茫茫,望眼欲穿,不禁让人胆寒。
四下一片静寂,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天地间,仿佛只有还亮着灯的教学楼,将仅存的人烟昭告于世。
这是刘星麟第一次逃出晚自习,他想要一个人清净片刻。无休止的瞌睡和今日发生的一切奇遇,都令他头痛欲裂、心乱如麻。
为什么她会注意我很久,而我却一点都没有觉察?
为什么她的文学功底不逊于我,而我却从未在名册上看到过她?
这个唐凝玉的身上,真的存在着太多的疑点,无从设想。他努力回忆着白天二人相处的点滴,企图寻出揭开谜团的蛛丝马迹。
“爱好文学,性格外向,反反复复只有这些,就连她是哪个班的都不知道,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
刘星麟自言自语道。猛然间,他一个激灵,冷汗瞬间爬满了脊背,如同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自己一般。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张牙舞爪的高树好像下一秒就会擒住他的手脚。他疯也似的奔向道路尽头,哪怕对面也是深不见底的泥泞。
“为什么,她会知道我上语文课睡觉?”
而且,语气那么平淡自然,就像是在说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明明是今天才发生的事。
好像自己被实时监控了似的。
疑问在他的脑海中回响不绝,直到他重重摔上宿舍门,一屁股坐倒在木板床上。
她究竟是什么人?
刘星麟闭上双眼,努力将思绪拉到别处,却怎样都无济于事,少女纯洁的身影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
如风鼓浪,如影随形。
“明天还会再见的!”
轻灵的话音环绕耳畔,甜美的笑容隐约浮现,恍惚间,那个记忆中的身影似乎就这样独立眼前,令他辗转流连。
佳人梦相伴,长夜堪入眠。
朦胧间,刘星麟只觉身体一轻,仿佛被漫天回旋的气流所裹挟,直升云霄而去。
回过神来,自己不知何时已处在一片旷野之上,四周流转着若有若无的七彩光晕。双腿直立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在他的对面,一位须发皆白、负手而立的老者正凝视着他,眼眸
深邃而澄亮,熠熠的光彩似要浸染他的每一寸筋骨。
“你来了。”老者缓缓启口,沧桑而厚实的声音顷刻灌注他的耳间。
“你是谁?”刘星麟疑惑。
“老夫姓庄名周,字子休。听说你很有做梦的潜质,特地来见见你,也算是满足一下好奇心了。”
“谁?庄周???!!!”刘星麟大吃一惊,“您是说,您是庄子?做梦?可是,我平常也不怎么做梦啊?”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老者闻言,却只是淡然一笑。
“你们都这么叫我啊,”老者感叹道,接着突然故作神秘,伏在他耳旁悄声说道,“小伙子,人要是入了梦,可是不知道自己在做梦的。”
“入了梦?”刘星麟讶然,“说起来,最近我确实是有些嗜睡,经常在课堂上就睡着了,莫非……”
“梦里为梦,梦外亦为梦。你如何知道,自己何时做了梦,何时没有做梦?再者,你能确定自己现在是否在做梦吗?这正所谓,世界非在梦中,君乃在梦中耳。”
“……”刘星麟被他说的有些发晕,他忽然感觉,当务之急应该是好好捋一捋,然后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见他愣神,“庄子”慢悠悠地在他周身踱着,继续微笑道: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我自梦蝶,蝶自恋花,风起花落,落尽归家。梦里梦外真有数,潮起潮落本无情,花谢花飞不知处,日朝日暮难为星。”
说着,他话锋一转。
“只可惜,天有常势,梦有尽时。梦醒时分,再无……”
天旋地转,整片旷野如同打翻的调色盘,连同他的意识,在各色交织中渐渐变得混沌。
世界重归寂静。刘星麟睁开双眼,满目的黑暗在四周荡漾。
果然是梦。
也难怪,毕竟堂堂南华真人,可不会因为老张的一句戏言就来找我的。
刘星麟思忖着,方才的真实感让他犹然沉浸在梦境之中。窗外是淡淡的泼墨色,遥远的天际溢出一抹晦暗的白意,似鱼肚般翻开地平线,自东向西。
梦醒时分,再无……
醒来,到底会失去什么?
这个所谓的“冒牌庄子”,又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谁家好人说偈语不说完啊。
思前想后,也没弄明白个所以然。刘星麟轻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拍亮床头的闹钟。
凌晨5:50,也快该起床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想了那么多都没梦到她,倒是凭老张一句鬼话带来个糟老头子。
一边默念着,刘星麟洗漱穿戴完毕,推门走出宿舍楼。清晨的寒风钻进衣袖,将初春的凉意透入骨髓,让他猛一哆嗦,睡眼也睁开了几分。
寒冷令人清醒,虽然有些猝不及防。
就像她一样。
当熟悉的呼喊声响起,刘星麟几乎是瞬间抬起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引颈而望。
空无一人。
刘星麟沮丧地低下了头,得而复失的失落感莫名而生。
昨天那么一折腾,自己都被搞得有点神经衰弱了,应该是幻听了吧。
“喂,我在这儿——”
惊喜瞬间粉饰了黯淡,他习惯性地看向一处,小楼旁的树后,一张清丽无瑕的笑颜正与他四目相对,弯弯的眼线似乎传递着无尽的欢欣。